有些人,天生就高高在上,仿佛游离于红尘之外,如同雪山之巅的冷月,寒江尽头的浮云,不言不语不喜不嗔,但他偶尔垂眸一瞥,被注视的人,便仿佛被无形的烈焰点燃,或痛恨入骨,或喜悦万分,情绪完完全全被牵引被掌控,而毫不自知。

    从当初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年仅三岁的殿下起,卫青便什么出格的野心和念头都打消了,不是因为什么嫡庶尊卑,贤能才华,而是他了解陛下,拥有了这样惊才绝艳世无其二的长子,陛下只怕是满心骄傲,绝无可能再看得上别的儿子为继承人了!

    白锦解开护着脸的风帽,朝卫青托了托手掌,示意他们起来。

    卫青既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叫破他的身份,而不怕匈奴人知晓,就说明他对朔方的掌控力已经达到令行禁止的地步,政令通达,得心应手,足以排除匈奴的渗透了。

    但卫青是个思虑求全的人,即便能保证白锦在朔方的安危问题,还是生怕百密一疏,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殿下,恕臣冒犯了,边境混乱危险,朔方几经肃清,依然藏着许多暗探奸细,殿下贵为一国储君,身份举足轻重,焉能轻易涉险?想来这都是去病不懂事,怂恿殿下所致,请殿下容臣护送殿下回长安吧!”

    本就立场不同,哪怕没有夺嫡的意识,也需要善意的避嫌,何况他外甥还陪伴在殿下身边,万一再在他手里出了些许问题,他们卫家,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白锦朝卫青摆了摆手,看了眼身后愈发仙风道骨的东方朔,和旁边跃跃欲试的霍去病,眉头动了动,他这是要亲眼看到冠军侯诞生了?罢了,倒也无需阻止。

    “我们本是要往更北方去,听说这边匈奴南下攻破了几个郡县,小霍不放心,连夜赶了过来,长平侯不愧是大汉的战神,我们紧赶慢赶来到时,匈奴已经被你击溃,只剩一些善后的事宜,幸好小霍眼利,没有漏过右贤王一行,这一趟也不算白跑。

    还有一事,我原本亦有打算来寻卫侯爷,小霍是天生征战沙场的将才,我不忍浪费了他的天赋,卫侯爷若是不介意,就让小霍跟在你身边当个端茶倒水的小兵,磨一磨他的性子,也让他见识见识真正战争的残酷,免得以后独自领兵时,轻敌大意,骄矜自满。”

    太子殿下这番理所当然的话,听得卫青内心七上八下,不知所措——太子殿下提起霍去病的语气太过亲近,完全是自己人的口吻,反而对他这个霍去病的舅舅,一副托付的语气,卫青有些迷惑了,至于说霍去病是将才,这点卫青倒不意外,他很早就发现外甥在军事上的天赋,甚至从小便一直有意培养引导,倒也不必谦虚否认。

    “可,陛下原是让去病伺候殿下——”

    说是给太子殿下当伴读,虽然,以太子殿下的见识本事,卫青打心底觉得陛下多此一举,但卫青也知道,这其实是陛下对卫家的优厚,给卫家的一层身后保护,免得将来新帝登基,会有小人以“功高震主、一朝天子一朝臣”之类的借口去离间君臣之义,对付卫家。

    君恩如山!

    陛下如此为臣下着想,他卫青只有肝脑涂地才能报答,绝不会违背陛下的任何意思。

    况且,去病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对他自己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哪怕做个端水跑腿的小厮,这份差事也要干到底!

    说服卫青这样信念顽强的人,白锦并不觉得苦难,只要找到他最在乎的点。

    “我难道缺伴读?长安城里想给我做伴读的王孙公子怕是能绕长安一周了吧?还是缺伺候的小厮?这笨手笨脚的小子伺候起人来还不如宫里的侍从——可,大汉却缺少令舅甥这等力挽狂澜的将帅!卫侯爷已贵为威名远扬的战神,令匈奴闻风丧胆,这些年,边境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我盼着小霍能成为卫侯爷这样的抗匈英雄,成为你最优秀的接班人,亦成为守护我大汉边疆那道固若金汤的长城!”

    这番话,说得卫青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耸然动容!

    这一路行来,霍去病每天高高兴兴地东奔西走,风餐露宿,丝毫不觉得苦,他和被动追随服侍白锦、万事听从白锦吩咐、乖顺无比的韩嫣完全不同,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主动下意识地记下山川地形、风俗人情、水陆交通等等,光是所谓游记,就记了满满两大册子,时时拿出来比划温习,白锦和东方朔看在眼里,也不去提醒他。

    此时,白锦看向一旁不复刚才的兴奋活泼,整个人呆若木鸡的霍去病,心中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这是他几世以来收下的第一个徒弟,也是百闻不如一见、才华横溢到令他都忍不住惊叹的天生兵家,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转世重生一说,白锦怀疑霍去病上辈子定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战神级名将!!

    虽然他比霍去病小,可在这天地君亲师的年代,师徒关系的亲密程度不亚于父子,辈分就是辈分,自从他同意拜师之后,就仿佛打破了一层无形的隔膜,霍去病真正把他当做最亲近的长辈,千依百顺,尽心尽孝,白锦怀疑,哪怕自己叫他去送死,他也会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