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坊是镐京秦楼楚馆的所在,也是唯一一处不受战祸影响始终热闹不断的市区。既有如白渠天、尹月阁这样文雅的青楼,也有似春燕楼、香兰居这般的只专皮肉生意的妓馆,自然其中的客人也是分了三六九等。

    聂昭走马在康乐坊中,对周遭的热闹和不绝于耳的招揽声充耳不闻,直到被一阵腻甜的香气熏得回了神才发觉自己正停在满春院的门口。

    门口的中年女子四十岁上下,身材已走形的罗裙也裹不住,脸上的脂粉盖了一层又一层,依旧遮不住眼底的皱纹。头上花红柳绿地插满了不值钱的绒钗。

    见高头大马上坐一位衣着不俗的翩翩公子,哪还会怠慢,忙不迭地招呼小厮弯腰匍匐在聂昭马侧当下马子驾马而来想是远路,快下马歇一歇。阆苑娘弹首新谱的曲子给公子解解乏。”女子殷勤的招呼着。

    “阆苑娘?”聂昭疑惑问道:“怎与最近说书先生故事中的女子同名?”

    一听聂昭说话声音,女子倒是不那么殷勤了,不冷不热地道:“阁下这是打听事呢还是来寻人的?”

    聂昭见对方听出自己是女扮男装也不解释,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拿在手中掂了掂:“妈妈还没回答本公子的问题呢?”

    女子见银子瞬间又将笑容堆上脸:“公子有所不知,这阆苑娘本不是人名,是从前阆苑馆给姑娘的头衔,崔家那位正是上一任的阆苑娘。奴家是上上一任的阆苑娘。”

    聂昭翻身下马,她本是军旅之人,自是没有踩那伏在地上的小厮。只将马缰甩给小厮,转头对老妓道:“妈妈可有空与在下闲聊几句。”

    妓馆本就是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之处,女子又是极其机敏之人。只凭聂昭翻身下马的动作便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此时见她又要详细打听阆苑娘的事更能确定无疑。

    “那奴家便老树发新芽,陪公子打个茶围了。”说罢边扭着她那粗如水桶的腰肢边上前挽了聂昭的小臂向堂内走去。

    聂昭见她神态矫揉造作举止轻浮挑逗忍不住反胃,又想到对方知道自己女子身份还这般故意,猜想可能是未免旁人猜忌故意为之。便也只好笑盈盈的任由她拖着走进三楼一件安静的厢房。

    其实,女子那般做派确是故意。只是原因却不是聂昭想的那样理智:女子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一位雅妓,模样俊俏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很是让五陵少年争相追捧了一番。只是年少气盛时不屑给半百老翁做妾,一心想找一位英俊儿郎。可惜时运不济,白白蹉跎了岁月。等下代新鲜娇嫩的女孩长起来她便没了主顾。几番转卖下来沦落到这三流妓馆,可依旧做不得那堂内的生意,只好站在街边招揽客人。

    聂昭比一般女孩家要高出许多,常年着武袍,此时换了男装也自有一份英气。初见聂昭时,老妓还道谁家公子哥偷跑来尝腥。这般不经人事的公子哥可是楼上姑娘们最喜欢的,不仅出手大方,还很容易勾出情谊来。招惹着他为自己赎了身养做外室也是常有的事。

    今日这本该抢破头的美事却落在了她这老妓身上,楼上的姐儿们可不得急红了眼。是以,老妓故意带着聂昭一层层地扭到三楼。他二人刚进厢房,老妓姐接了一位俊俏公子哥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楼。

    当然,聂昭对这一切半分不知情,只觉终于到了厢房,才忙从老妓手中抽出自己的小臂。老妓也不见怪,笑着斟了茶坐在桌边:“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吧,老妈妈我的茶围也不便宜呢!”

    聂昭把刚才掏出的银子压在桌上,与她相对而坐:“妈妈能给我讲讲上一任阆苑娘的事吗?”

    “她啊?她没什么可讲的,她刚来京城时我还是那阆苑馆的头牌。她那时不过十六七岁,是外庄的掌柜从远处收来的,说是当地的一个名媛。小地方出来的,能有什么见识。会唱些子小曲,琵琶弦子也能弹两下,有时候公子们作诗对对子她也凑上去跟几句。公子们看着新鲜也不管她对的在不在律,都是捧她。一来二去的也就混出些名气了。”老妓说到这里想是回忆起了什么气愤的事,端起茶盏猛喝一口才继续道:“我那几年心气不高,刚被一个短命鬼骗了身子,一心只想着嫁作人妇,便也不与她争,还结结实实教了她许多曲技。只想着她能分些注意,我好守着身子等那短命鬼来娶我。可谁知······”

    老妓哑了嗓子,装模作样的掏帕子拭了眼泪才又说道:“小地方来的就是眼窝子浅,崔府那位可真是····啧啧啧·····什么样的人他都能往床上拉,我们阆苑馆明明是个雅致的馆子,十足叫她折腾成了下流的勾栏瓦舍。所以我说,可见男人都是瞎眼的,就这样一个小娼蹄子,男人们还争着抢着,投了花签把我阆苑娘的头衔也给了她。最后还是崔家二老爷人傻钱多,花了三千两给她赎身。三千两?那蹄子哪里就值那些银子,还不是她买通那些穷酸秀才故意喊的高价。”

    聂昭见她絮絮叨叨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便打断她问道:“不是说她是官家小姐,家中获罪才被罚没入了贱籍?”

    “哎呦,快别糟践旁人了,谁家官小姐能是她那般风流性子,人家那是贞洁烈女以死明志,再不济也是卖艺不卖身,只等有缘人。她那是天生天养的下流坯子。”

    “可是崔家二老爷身份文书上清楚写着她原名‘阆苑娘’,伪朝26年获罪没入贱籍,后被崔二老爷赎身纳了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