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里的火烛虽是明亮,可却只能照亮前面很小的一段距离,他们沿着河岸走着,却看不到南临江的半分模样,只能听见潺潺的水声从耳侧而过,给了黑夜比火光还要炙热三分的温度。

    “谢齐然,”沈筝突然扯了扯手上的彩绳,说道,“你是不是很早就见过我?”

    异样的熟悉感从她上一世第一次见到谢齐然便像是长在了她的心间,可她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记忆中只有空荡荡的留白,和残存在所有角落里更深的熟悉感。所以她这句话想要说了很久,也是上一世压在她心口最重的一个问题,只可惜她至死都没机会问出口。

    开始时是迫不及待想要问的,却没合适的机会,后来谢齐然进宫的次数多了,也变了许多,她也就不想知道了。

    “是,不过也只是我见过你罢了,你并未看见我的模样。”谢齐然在沈筝主动吻她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等她问出这个问题,“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坐在绣坊门口的那条长凳上,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哼着曲子,伸着脖子往对面的酒楼看。”

    “那么远,你怎么知道我在哼曲子?”沈筝垂头盯着灯笼低声问道。

    “横塘荷叶莲子肥,芳草芙蓉鹧鸪飞。”谢齐然眨了眨眼,晃了晃手中的灯笼,把沈筝的视线勾了过来,“你哼的这首曲子我师娘也唱过,所以一眼便认出来了。”

    他举高手中的灯笼,确保视线相处是莹莹的火光后,又道:“不过,我不仅在绣坊见到过你,我还见过在灯会上猜谜的你,见过护城河边上放花灯的你,甚至我还跟着你去过那条烟柳斜街,看到你被你父亲黑着脸拽回了家。”

    “所以呢?所以呢?”沈筝盯着谢齐然,抿了抿唇,努力平复了起伏不定的心情,继而说道,“所以你只偷偷地看着,从来没想过走出来站在我面前吗?如果我没有入宫,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法和你扯上任何关系了?”

    “阿筝,”谢齐然摇了摇头,将他和沈筝系着彩绳的手举高,举到了最明亮的地方,“我想见你,很想见你,很想像这样和你牢牢地绑在一起,但我不能,甚至连想都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自由是我可望不可及的盼头,我求之,却不得。但你却不一样,那是你与生俱来的,永远也不能抛下的东西。”

    “我可以!”沈筝说。

    “但我不可以,”谢齐然这一次没有摇头,反而笑了,“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去放弃它,每日跟着我被那道无形的枷锁所累,被繁文缛节所累,被身份地位所累,被算计构陷所累。这样的生活你早晚会厌倦,到那一天,又该如何?我尝到了甜头,就再也松不了手了。”

    那笑容中的浓墨重彩的无奈和遗憾不知积攒了多少个日夜,它被封在了阴暗逼仄的角落,随着日升月落慢慢发酵着,再打开的时候,除了呛人的辛辣和酸涩,就只剩下了悔恨。

    悔也是不悔。

    恨也是不恨。

    如果他能提前做好准备,便能阻止她入宫,他悔。

    如果她没有入宫,他便永远没有机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所以,他也是不悔。

    如果没有丞相暗中构陷,她就不会冰冷地倒在白雪红梅下,他恨。

    如果不是前朝后宫勾结,她或许会在宫中孤独地了结余生,所以,他也不能恨。

    谢齐然知道,他是自私的,他不敢将沈筝纳入这场纷争中是因为他不想做那个拽她入地狱的人。可重来这一世,他便敢了,他便推翻了自己的理由,默认她已经接受了所有,他忍不住去靠近她,越来越近,就像现在一样,牢牢地绑在一起,最好不过了。

    “我不是在怪你不够勇敢,我是在怪你不够相信我。”沈筝抬手解开了彩绳,将其朝着南临江的方向掷去。

    毫无声息,它太轻了,连一颗石子都比不上,却好像在谢齐然的心中砸出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