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惶恐,”何弈也向她走进几步,笑道:“恕臣方才失礼了,说或者不说自然是殿下的自由,臣无权干涉,只是担心殿下心情不好,想为你排解一下。”

    嘴上说着惶恐,举动却完全相反,雨昕不喜他自大的口吻,严声道:“也是大可不必,本王心情怎样与你何干?你们锦衣卫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何弈道:“这是臣自己的意思,跟锦衣卫无关。”

    雨昕没有耐心跟他交涉,裹紧狐裘便往前走,却被他横步一跨硬生生挡在了前面,她险些撞上他的胸口,立马往后撤了一步,但还是强自遏制住怒意,闭上眼深吁了口气,继而抬头道:“何弈,你过分了,本王奉劝你最好有些自知之明,现在圣上最为信重的是东厂,你们锦衣卫在先帝执政期间享有的盛名早就没落了,本王面前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何弈笑容调侃的望着她,锦衣卫的爪牙遍布朝堂内外,手眼可谓通天,处于锦衣卫监视下的机要重臣,皇亲贵戚,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他们的视线,长公主也不例外。他入卫当差十年,长公主在她视野范围内成长了十年,他知道她爱吃什么,爱做什么,何时起床,何时就寝,他了解她的一举一动,一定程度上也察觉到了她的深思熟虑。

    十年来,他看着她眼中的鸢飞鱼跃逐渐变成了残花凋零,她还年轻,性格中却被过早的注入了隐忍和刻意与人保持间距的疏离。

    视线里的她额头皎洁,神色冷艳,但是他能听到她胸室里与狂风共鸣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有不甘,有不平,还有绝对的热情。若非在暗中默默陪伴多年,他大概也会被她表面上所呈现出的镇静所迷惑。

    明明是一头猛兽,却没有任何张牙舞爪的迹象,那双跟他对峙的眼眸永远保持澄澈干净,他内心里不禁要为她的机警鼓掌喝彩了。

    越是如此,他越是想要彻底唤醒她心底最深处的欲望,“殿下,”他道:“陆家以寡敌众,仅用靖虏卫五千人马挽救危局,令鞑子两万人马惮之。陆家父兄三人马革裹尸,为邦捐躯,就连家中女郎也亲上疆场,尽忠竭力至此,都换不回一个公平公正的对待,殿下不觉得寒心吗?”

    在他的预想中,她的情绪会受到一定波动,结果他失算了。长公主神色舒展,原本在夜晚栖息月色的那对眉梢现在容冷风入侵,留下细碎的雪毛垂挂其中。

    风雪描眉,她的眼眸蒙霜,却不冷,从眼尾溢出的是淡淡温情。“披肝沥胆保王朝是边陲将士的本职,”雨昕唇角衔笑:“如今陆家靠这一战功爵加身,无异于扬名立万,怎能说这不是一个好的待遇?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圣裁轮着到你来指手画脚?质疑圣谕,这就是你们锦衣卫的忠心吗?”

    不想他居然被她反将一军,何弈未料到她这番说辞,恍惚的一瞬,她已经从他身边经过。雨昕强忍住心头的狂跳,大步往前迈,风寒衣重,她却像是赤身裸体,被人猜了个透彻。

    “殿下!”

    身后是何弈被狂风送近的声息,雨昕想要摆脱他的纠缠,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何弈回过身,凝望她孱弱的背影,扶正头上那顶乌纱冠,抛出铿锵有力的措辞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锦衣卫的忠,忠得是这泱泱大国,锦绣王朝。王,能者任之,无论他穿得是玉带罗袍,还是粗布褴褛,无论他出身于簪缨世族,还是白屋寒门,王就是王。”

    雨昕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不必多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何弈踌躇片刻,不觉抬手握住了胯间那把绣春刀,咬紧腮帮信誓旦旦的道:“如今大曌国库亏空,民间百姓怨声载道,外邦异族虎视眈眈,对我朝疆土垂涎不已,长此以往,我大曌必定积重难返,国将不国!”说着他又往前走近两步,沉下气息:“臣,明白殿下的野心,不管那王座离得有多远,百步千步也好,万步也罢,即便是鸿沟天堑,但,只要你迈出一步,剩下的路,臣一定助你走到尽头。”

    风急雪淅淅,在漫长的甬道中喧嚣呜咽,他的声音高亢,杀出重围漫出墙头,在头顶那道由宫墙构筑的罅隙上空盘旋,雨昕遥望墙外的世界,第一次在冥暗的天色中看见了那道力穿云层的光束。

    她步履轻盈,渐渐的在他视线里走远了。何弈紧握刀柄的力道松了些,他垂下眼,摇了摇头还是忍不住笑了,没有回复就是最好的回复,他喜欢这个暗昧不明却又清晰无比的答案。

    直到过了咸和右门,穆蔷替雨昕回头看了眼,望见何弈还站在原地,她啧了声道:“殿下,我们还是不要轻信此人为好,锦衣卫东厂这一厂一卫,都不是善茬,沾上了就是一脚烂泥甩都甩不掉,那何弈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谁知道他腹中到底什么算计?当下东厂的势力一骑绝尘,压了他们锦衣卫一头,此人怕不是个披着好人皮囊的两面派,在圣上身边捞不到席位,调调脑袋就来投靠殿下了。”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雨昕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道:“你还劝我走慢些?自己先当心着点吧。”

    穆蔷有些丢面子,一下子变得脸红气燥,狠狠在雪地里跺了跺脚道:“我最烦下雪天了,下雪不冷化雪冷,等过几日天晴,又有的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