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出乎赵与莒意料,赵与莒背着手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你说,古人、当今和朕,是如何给你这胆子的!”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赵景云道:“孟子敢言之,臣便敢言之!”

    “当今之世,善政有之,善教尚不及,臣以一家之言为小民呼号,何罪之有?”

    “陛下曾多次告诫臣,要敢言事,不可和光同尘,臣为陛下收民心,抛砖引玉,以求长治久安之策,此臣忠于陛下这职分,岂不是陛下赐臣之胆?”

    他不慌不忙地说着,抬着看着赵与莒,刚进来的时候,因为心中有些惭愧,所以他并没有仔细窥看赵与莒,现在再看,比起一年多前,皇帝额头爬上了好几道非常明显的皱纹,虽然并不显得老,但赵景云还是觉得,官家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疲倦。

    他慷慨陈辞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相反,赵与莒脸上露出丝许厌恶。

    “朕来问你,你说的问题很简单,就是士大夫要放权与百姓。”赵与莒回到了座位上,轻轻拍了拍桌上的奏章:“看到这些没有,这全部是士大夫写给朕的奏章,他们没有一个想要自觉放权与百姓的,你说当如何是好?”

    “今日他们不主动放权,来日必为百姓所迫放权,那时臣恐有不忍言之事!”赵景云应声答道。

    “不忍言……你为何不直说,便是百姓会起来造反,将士大夫和朕都推翻来?”赵与莒嘿然一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后便是改朝换代,新的王朝建立,那些百姓成了新的士大夫,然后等待下一批百姓造反……循环往复,我华夏菁华,便在这每三百年一次的内耗中损失殆尽,然后让周边蛮族乘机入侵,再来一次五胡乱华,对是不对?”

    赵景云心中一凛,却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算是熟读史书的了,东周之时,列国纷争,结果戎狄纷纷南下,乃使孔子云: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汉祚衰微,黄巾乱起,三国鼎峙,滚滚长江之中,流的全是英雄血,待得中原元气大伤,然后便是五胡乱华,关中膏沃之地,因之皆成烬土。唐末之时,藩镇混斗,黄巢竖子,流寇中原,然后方令契丹党项之流坐大,由藓芥之患成心腹之害。”赵与莒并未因此中止,进一步紧逼道:“你以此倡乱之言,挑拨士大夫与百姓关系,致使官民内乱,而异族乘势而起——你为祸之深,自己尚不知道么?”

    赵景云冷汗涔涔,他只知道民众需要权力,却并未仔细想过,若是民众与执政的士大夫发生冲突,是否会便宜异国他族。

    “臣……臣思虑不周,实是有罪!”他倒不是一昧地倔犟,当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他便深深拜下去。

    “自古以来,王朝兴革无有不流血者,你要平民也登上朝堂,否认君王士大夫的必要,这是比哪一朝兴革都要大的变动。往常鼎革之时,天家和百姓遭殃,士大夫们不过是改换门庭便罢,太祖受禅之前,冯道历仕五朝,都是三公之上的大员,便是一例。你的文章一出,要推翻的可不只是朕的江山,更是士大夫的江山……朕便是能容你,士大夫们也不能容你!”

    “臣不畏他们,臣只惧因臣之言而起内乱!”赵景云听到这个,却是不以为意。

    “嘿嘿,你当然不惧……你知道么,朕前脚派人将你带来,刑部缉拿你的人后脚就到了……刑部缉捕你,可是未曾奏报于朕的!”

    提起这件事情,赵与莒也有些恼怒,官僚士大夫们,更看重的不是赵景云所说的“圣君不足恃”,而是“贤臣不足恃”,故此刑部迫于压力,在未曾奏报的情形下便派人去缉捕赵景云、邓若水,自赵与莒亲政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形,偏偏他们走的程序都合乎制度,赵与莒也无可奈何。

    “陛下将臣交与他们便是,臣愿以性命,赎臣之罪过!”赵景云又道。

    “你以为你一人性命就可以赎么,蠢材,朕这些年来循序渐进布置的大计,被你一嚷嚷尽数弄砸了!你以为朕怜惜你一条命么?一来是你这些年积了功劳,朕还未曾赏赐于你,二来你落入他们手中,必然要引发党争,朕没有精力听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整日里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执不休!”见他仍是这副倔劲,赵与莒有心上去踹上一脚:“滚滚滚,朕见着你就来气。”

    喝退赵景云之后,赵与莒又坐回到椅子里,轻轻敲了敲桌子,长长吁了口气。

    如何既严惩赵景云这种草率行径,又不至于引发太大的动荡,这是他要伤脑筋的问题。

    注1:程婴杵臼,可见《赵氏孤儿》,另,荃翁为张端义自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