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约定,等老倌一众人用了药后,他会于子时在后院等她们,带她们三人回京中去。

    而她则先一步逃了,留下昆仑,她隐隐感到了他深不可测的莫名情愫,所以她必须逃。奴,望你能得偿所愿。梵音一挥鞭,马用力向前奔去。

    入冬了,林深鸟静,一切如覆了层淡白琉璃,朦胧清致。两个单薄的身影跌撞着闯入了寂静的山林。

    两人已饿了许多天了。待得梵音看见一片冬花迎风招展,她踉跄向前,急急摘下花朵往嘴里塞,尚未咀嚼就咽了下去。

    花汁花蜜顺着唇齿渗进肺腑,一丝甘甜慢慢溢出,梵音觉着没那么饿了。阿尔兹也饿,但她只吃了两朵花,她不能饿着她的小姐。

    原来两人长途跋涉,从老倌那偷来的盘缠本用得差不多了,偏逢遇上了小贼,把仅有的一点钱也偷走了。两人潦倒街头,再次成为乞丐。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城,她们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梵音见着了每个城上贴的告示,曹丞相挂念故人,想召回故人的儿女,承欢膝下,也让他们有个好的前程。

    “不知才女蔡文姬的孩子是男是女?”梵音略皱眉头。阿尔兹道:“听路人说好似是个女娃儿,非常漂亮。”梵音接着说,“蔡氏一辈辛酸,早看透了红尘,与第三任丈夫董祀隐居去了。据说,他俩溯洛水而上,居住在林木繁茂的山麓。直到今天,各地方官仍找不到他夫妇二人。”

    “两人的婚姻本是曹丞相强扭的瓜,及后董祀获罪于曹操,要被砍头,是文姬一个弱女子多番求情,才保得性命,两人的感情才有了转变,这迟来的恩爱和人情的险恶,使得他们双双归隐,就是为了避世,又岂会轻易让人找着。”梵音叹道:“她是可怜,但总能有食物裹饥,而我们……”

    正说着,渺渺琴音踏雾而来,如山间溪流潺潺回荡,如润润春雨,淅淅沥沥,如几只黄鹂跃上碧叶,如轻盈的风,萦萦绕绕。“有路人曾言,见过文姬沿洛水而上,难道竟被我们遇着了?”梵音惊喜不定。

    两人沿着琴声而走,不多会,山野之中,出现了农家藩篱。小园中,种满了白菊,简朴自然。俩人敲了敲门,门只是掩着,一敲就开了。

    “来者何人?”一声稚嫩的叱喝,惊了她俩。只见一个垂着双髻的可爱女孩瞪着眼睛看着她俩。

    “远儿,不得无礼。”琴声戛然而止,一个妇人徐徐站了起来,她虽衣饰简单,上了年纪,但气韵甚好,人也婉丽。

    梵音细看妇人身旁的琴,竟是焦尾琴,而方才她所弹奏的是《琴操》,因而更肯定了妇人是谁。“昔闻蔡大夫在江南以琴书自娱,曾制作了‘焦尾琴’,传诵一时,又辑录古今琴曲歌词而成《琴操》。今见美人抚琴,所弹所用与之相符,您一定是董夫人了。”

    蔡文姬远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被一个小丫头识破,再看她眼睛,灵慧臻秀,才识过人,与一般小儿不同。文姬深深叹息,百般躲避,不过是要躲开这乱世纷争,尔虞我诈。师兄孟德对她有情有义,却也反覆无常,所以她只是想有个依靠,不再如随波的浮萍,聚散无踪。不过是一个家罢了!“你不是他们派来的。”她说。

    潦倒如她俩,又岂会是官门中人。梵音把从城门上偷偷摘下的告示递给文姬,“我们只是讨碗饭吃的人。”她的言谈超出了她的年纪。蔡文姬盯着她看,似要把她琢磨透。

    梵音努力举了举告示,她的身板挺得直直的。一旁漂亮的小女孩抢过了告示,递给文姬,“母亲!”

    得了提醒,蔡文姬急急地去看告示,看后,坐倒于地,“我只是想过些平淡的生活,为何如此的难。三十年前,匈奴在马上挂着汉族男人的头,一手掳着汉族妇女,凯旋而归。而我,就这样被掳至荒蛮之地,受尽侮辱,苟且残喘。幸而遇到了左贤王,对我恩爱有加,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小男孩,阿迪拐,和阿眉拐。本以为,那里就是我的家,十二年后,一道圣旨,使我与夫君亲儿分离。如今又要我重滔覆辙,眼看着骨肉分离吗?我就这一个孩儿了!”

    见母亲伤心,母子拥抱着哭成一气。梵音看着这一切,她何尝不是和父母骨肉分离,过早地尝尽了世间冷暖。她的眸子里满是泪水,极力地忍住,不让它溢出,淡道:“董夫人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打算?我一个弱质女子,能逃去哪里?曹丞相迟早会找到我一家的。”文姬哭成个泪人儿,她太了解她的师兄,他总是有上天下地的本事,他决定的事一定要做到。继而,她再次看向梵音,梵音的泪水冲刷掉了脸上的伪装,竟是个清致冶丽的美妙少女,衣衫褴褛也不能损她的美丽。

    “好孩子,过来,”她向梵音招手。梵音乖巧地伏于她膝上,“母亲,我愿意入宫,承欢大伯膝下。”

    文姬瞧得出来,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孟德早年跟着蔡邕蔡大夫学习,文姬就是他的师妹,亲如长兄,所以远儿就是他的侄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