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又艰难地抬起头来,想看看那位九条小姐——不,那位新选组的原队士,到底怎么样了。在这一阵密集的弹雨突袭之下,那具罗刹之身是否还能抵挡得住?……

    但是,他再一次失望了。

    因为,九条小姐还站在那里。虽然衣服上透出血迹的地方确实比刚才更多了好几处,但是她的表情仍然十分从容,甚至没有露出任何疼痛的神色——唯一不同寻常的,大概就是她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在林间透过繁密的枝叶落下来的阳光,星星点点地投在那头雪白的发上,使得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发顶甚至似乎在反射着淡淡的光晕似的。

    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九条小姐慢慢地弯起唇角,视线向下落到他的脸上,再移往他负伤的腰间和腿上。看到了那些伤势之后,她并没有露出多么得意的神色,反而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您最后的愿望是不能完成了。”她平静地说道。

    西乡起初有片刻的迷茫,然后他意识到,她指的是自己刚刚说的“走出大道,从容切腹”的希望。

    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叹息似的应道“……是吗。”

    虽然这么同意了她的说法,但是他仍然想试着坐起身来,维持一点最后的尊严与形象。

    然而他刚费力地用未受伤的手臂把身躯撑起一点,就感到腰间被子弹贯穿的伤口痛得钻心,而且那阵刺痛突如其来,仿佛一柄锋利无比的名刀骤然挥下,在那里切割出一道长而深的伤口那样难以抵挡;被这种痛楚突袭,他的手臂骤然丧失了全部的力气,肘弯一屈,他重新砰然倒了下去。

    他倒在地上,地面凹凸不平,沙砾混合着被枪弹轰碎的尖利的碎石,磨得他皮肤生疼。他呼呼地喘息着,喉间发出的声音活像个破破烂烂的、老旧的风箱。

    他就倒在她脚前数步远的地方。他的视野里曾经有着国土、陛下、重臣,有着不灭的野心;然而现在只剩下了她脚上穿着的那双沾满了灰土与血迹、破破烂烂的皮靴。

    他艰难地喘息着,视线死死盯着那双靴子,想像着十年之前,穿着这双靴子的人是如何弯曲了膝盖,跪倒在遥远的箱馆的弁天台场,闪亮的太刀丢落在脚旁,朝着萨长领导的新政府军屈辱地低下了头颅;想像着穿着这双靴子的人是如何被投入监牢、又是如何逃脱当时残酷严苛的甄别,逃回了东京、摇身一变重新成为没落的旧华族家的大小姐的……

    然后,他听到她说话了。

    “您以为您曾击败了新选组吗?您以为杀掉了近藤先生,其他的人就会如您所愿地屈服吗?”

    然后,他视野里的那双靴子略微移动了。他惊讶地发现,她果然单膝弯曲,半蹲半跪了下来——不过那个动作只是为了让她更接近他一点,好辨认清楚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她左手仍然拎着一柄步/枪,右肘则弯起来支在膝盖上,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他。

    “甚至,您以为您面前的这个人曾经向萨摩降服过,这么想就能让您好受点了,是吗?”

    她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抹笑意。

    “很遗憾,我不在弁天台场降服的新选组成员之内哟。”她悠悠地揭开了谜底。

    顿了一下,她的声音里升起了一抹恶意。

    “……当年的新选组副长——不,局长——土方岁三,他也不在那些人之中。”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死啊~”

    西乡隆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