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贵妃只是因出身而为人低调自谦,并不意味着人欺负到她头上她没有手段反击,一个从低贱的舞姬一步一步成为大汉后宫仅次于皇后的贵妃的女人,要说她一点心机手段都没有,谁信?

    以祈福为名,整个后宫送出宫了将近一半的宫人,这次卫贵妃抛弃了一贯的“心慈手软”,下定了决心,从她入宫掌权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动作,很是触动了一些大佬的神经。

    自从刘彻发作了她娘家的兄弟,并且视她偷偷养在娘家的女儿如无物以后,长乐宫的王太后便越发左性了,看满后宫的妃嫔都不顺眼,她那金尊玉贵的女儿,只能过着寻常贵族小姐的生活,而这些舞姬歌女却堂而皇之地窃据高位,享受荣华富贵,怎能不让王太后深感老天不公,儿子不孝?

    好在大汉后宫不兴晨昏定省那一套,她真想折磨谁,也只能明刀明枪地派人动手,很难私下耍手段出气,当然,那些一心想奉承太后好间接讨好陛下的小嫔御们自动送上门的,当然是自讨苦吃,不算在内。

    而这次后宫整治,她损失得最为惨重,近乎半数散在宫里各处的人手被铲除,整个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惊怒过后,一下子就病倒了。

    刘彻叫了太医令来,仔细探脉后只说是惊怒伤身,余下便不提了,至于刘彻信不信,这对至高至贵的母子心里到底怎么揣度对方,谁也不清楚。

    第二生气的居然是馆陶公主!自从外孙成了太子,她重新抖了起来,简直成了和平阳公主并驾齐驱的两大著名长公主,各自风光得不得了——平阳的风光主要来自她的丈夫卫青,而馆陶的风光,则来自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外孙!馆陶当然更加得意,她的外孙,继承了大汉最最高贵纯粹的血统,将成为这诺大帝国的主人,御极九天,那骑奴出身的平阳公主驸马,又算什么?

    但这回,她深深感到了冒犯,从未放在眼里的卑贱之人,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叫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她气冲冲地赶到长门宫,喋喋不休地向阿娇抱怨卫贵妃小人得志,居然敢动她母后留给她的人!

    阿娇对馆陶的怒火无动于衷,盘膝坐在窗前,捧着道经悠悠地看,不时抿一口阿锦专门为她制的花茶,惬意极了。

    等馆陶公主说累了,看阿娇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就差一口仙气儿就能上天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有没有专心听我说话,整天捧着道经装模作样,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真能得道成仙才见鬼了!好在如今阿锦争气,你还是好好享受你的红尘富贵吧!”

    阿娇不知被馆陶公主的哪句话触动了,转过头盯着馆陶看了很久,她眉目天生的明艳张扬,华贵富丽,但自从出家修行后,再不施半点脂粉,多年熏陶下来,也有了淡然雅致的感觉,仿佛是一朵倾国倾城的火焰牡丹,蒙上了旧时光的滤镜,终于袅袅婷婷,停驻在了淡淡的记忆中。

    馆陶公主被她这般盯着,莫名有了几分心虚,恼羞成怒地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你如今逍遥自在的生活,来自于谁,你心里没数?陛下容你退居长门宫,已经是他最后的一点善意,你其他的优待,不是他赐予你的,而是你的儿子为你挣来的!”

    “母亲从来都是耳聪目明,最机变灵通之人,岂有看不透的?”阿娇淡淡地笑,“只是母亲说我不能成仙,我不敢苟同,我儿能成仙,我自然也能,端看是否虔诚罢了。母亲不必多言,当年外祖母在前朝后宫呼风唤雨,连陛下都避其锋芒,何等威慑?如今呢?尘归尘土归土,连区区一个贵妃,都敢对她留下的人动手了,这争来争去的,争一肚子气,哪里比得上阿锦随心所欲,自在逍遥?”

    那年清晨,被光芒笼罩的阿锦成了她心中一个瑰丽而恐惧的心结,那虚幻的无悲无喜的幻影扎根在她的心头,日日饱吸她的血,她比刘彻更加清醒——阿锦就是她的儿子,十月怀胎,血肉凝就,一根胎发,一片指甲,她都爱之无法自拔,她无法想象,有一天她的儿子会抛下她,独自飞升上天,那她一定会疯的!

    她想追上儿子的脚步,想永远和儿子在一起,最最起码,也要和儿子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中!

    馆陶冷笑一声,“我不和你说这些狗屁不通的道理,且等阿锦回来,万事由他做主。我当年也是和皇兄阿弟一起读过史书国志的,别以为都和你似的只看到眼前巴掌大一片天,阿锦若真如你所想一心修仙问道,便不会在那黄河岸旁一连住了两年,为那里的下民铺一条活人之路,阿锦的心里,怀着天下苍生,念着黎民百姓,阿娇,我们天生就高高在上,你以为的怜贫惜弱,庇护子民,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阿锦所作所为,才是古往今来史书中的贤君所为,否则,你以为刘彻急匆匆立他为太子,朝中那些老臣为什么毫无异议?这不是在降恩阿锦,是在和道家抢人!”

    馆陶公主真不愧是女儿被废早逝后还能养面首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的人,论起政治敏锐度来,直接甩现在所有现存的公主几条街,到底是窦太后的女儿,眼光并不拘泥,阿娇尽管是白锦的亲生母亲,却也从来没有从这方面去理解过他的所作所为,一时被馆陶公主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也十分不得劲。

    难道她真的像以往那样不长进,连关心儿子都关心错了方向?

    这对母女,一言不合便互相伤害,碗口大的伤疤照挖,然而馆陶公主下次有事依然会往长门宫跑,十次吃八次闭门羹,总能叫开长门宫一两回,阿娇现在也懒得和她计较,渐渐成长,渐渐陌路,再不复年幼时的疼爱亲密,但终归是流着相同血的母女,她既不能拿她怎么样,便只好随她去了。

    事涉儿子,阿娇还是坐不住了,她连夜给白锦写了封信,寄了出去。

    这时候的白锦,正在炎热的西北边境,指挥那里的太守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治下平民,垒下了一条长而高的城墙,然后又指挥大家井然有序地搭着木架子,把一棵棵优化良种的葡萄树,栽种了下去。

    葡萄美酒夜光杯,那条古今文明的丝绸之路,总不能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