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王氏安抚地摩挲着女儿后背的手顿住了,她抬眸看向身边风姿卓然的丈夫,平静的眸底闪过一道冷光,语调却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温柔和气。

    “妾身不明白相公的意思,想必相公初入家门之时,并没有这个念头,便是曾经动过心念,眼见家中和乐融融,想必也会放弃,是什么让相公改变了主意?”

    裴矩是什么人?等闲不会和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但眼前这位,跟他所接触的所有女子都是不同的,世家贵女们天生为规矩礼教约束,遵从的是这世间的伦常法则,从不仅仅为自己而活,更多的是为家族而活,他若是给不出满意答案,就是在挑衅她们根深蒂固的信念,到时候不小心引发两大家族的摩擦,于他的大业便是极大的阻碍,未免得不偿失。

    “你不懂,这孩子天生灵骨,经脉尽通,乃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若得精心培养,假以时日,必能入宗师境,那宁……呵,待她心境通明,得到圆满,那时候天地之大,随她遨游,何等快活恣意?留在裴家做个寻常的士族女郎,被家族、门墙、规矩、后宅所束缚,在如此狭小的天地中渡过一生,太浪费她的天赋了!”

    裴王氏,闻言,不自觉地紧了紧抱着白锦的手,瞅着自家女儿玉桃儿似的小胖脸,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女儿聪明得不像婴儿,这点点大的婴孩,不爱哭不爱闹,只喜欢听人说话念书,且主意大得紧,行止自有法度,早起吃完朝食,必要慢慢爬行五圈,然后躺在有阳光照射到的软窝窝里,听人读书半个时辰,再添一餐,随后午憩,下午便喜欢一个人待着,若违了她的意,便板着小脸盯着对方,也不哭嚎,明明是个刚会翻身爬行的婴儿,偏偏让人不敢违逆。

    裴王氏休息之余,最喜观察自己的女儿,越是观察,心底越是暗暗称奇。

    她虽然没有生养过,可娘家嫂子生的两个侄儿,可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两个都是人人称颂的聪明灵秀,而自己女儿,分明比侄儿更加乖巧聪明也更加严谨自律,就如方才,别的婴儿都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她就知道受委屈告状了,明明一个字都不会说,却能很轻易地让人明白她的意思。

    裴王氏一度便疑心女儿就是师门传说中百年难遇的那种天才,如今,从她这位天纵奇才的丈夫口中得到确认,她欢喜过后,反而心定了下来。

    眼下,如何打消丈夫的念头,才是她要考虑的事。

    这个犹如陌生人一般的丈夫,她从旁人口中听过无数关于他的事迹,乃当世一等一的高人奇才,放眼天下,无论是中土草原,朝堂江湖,未尝有一人是他对手,他不光自己厉害,随口对女儿的期盼便是宗师境——这种人,从来都自信自负,心高气傲,可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

    但,她必须要打消他的念头,决不能让他把孩子带走,看看他身边的那些女子,看似过得风光无限,其实又有哪个不是身不由己?而她的孩子,命运自然要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相公,你的意思是,这孩子的天赋,连你都觉得好?”

    摩挲着娃娃嫩得像豆腐的小手,裴王氏表情温柔得滴水,心里却在飞快地思量,判断着,一边组织着语言,“看来她是像你多一些。”

    裴矩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心底有些自得,优秀的子嗣像自己,算是这个时代极高的一种赞誉了,哪怕如裴矩也是不能免俗的。

    “那她和祝玉妍的弟子绾绾相比呢?”裴王氏忽然问道。

    裴矩脸色巨变,双眸如电,直射裴王氏,浑身蓄势待发,冷声道,“你说什么?”

    形势陡然发生变化,两人不像是夫妻,反倒像是敌人,一强一弱,无形地对峙起来。

    裴王氏没有立即回答,她腾出一只手,转身朝裴矩行了极标准的一个稽首礼,裴矩脸色变了又变,语调中多了惊疑,“你和慈航静斋什么关系?”

    这行礼姿势,分明是慈航静斋独有的起手势。

    裴王氏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卖关子,她很干脆地道,“相公大约不知,我们世家女子日常,习文读史有先生传授,管家理事有母亲教导,若有习武天赋的,则多半会入慈航静斋外门修习,待年岁到了,凭学识,或入内门,或离山回家,妾身惭愧,天资寻常,只因是王家独女,蒙静斋特许入山学习,待满十六岁,便回家待嫁了。妾身有幸在山门见过邪王一面,至今印象深刻,虽听母亲说过与家里议亲的是裴家,却不知是大人您,嫁过来后方才知晓,并非有意欺瞒。”

    裴矩此时此刻想要稳住自己的心神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