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志初从没在乡下待过一整个夏天,今年却是不同,家里更不是人能待的,他只能鼻青脸肿地驱车挤到俞家避难去。

    真到了乡下,没过几天的工夫,他受不了那堆破砖烂瓦,便又联系工人,要在临近的空处建一栋新房。

    他自从见过俞妈,便始终对这女人放不下愁绪。也并不是纯粹的愁绪,还同其余的什么绞在一起,编绳似的,最后汇成一股勒着他的脑壳。

    实在觉着可怜。

    俞梓昌总说她是买来的,卖她的却是家里人,这话他不对外人说,毕竟总是“父母之命”听着体面些。但是在家里面对着女人,他又要大说特说,为了当初给出去的几个钱,也为了确保自己总是做主的,这地位毕竟不很能立得住。

    单为这事,段志初厚着脸皮又联系上一位曾经谈过的女友,要来一份报社的闲职,将俞梓昌打发去了。

    俞家一离开俞梓昌,立刻便欣欣向荣起来。俞妈的脸上也偶尔显现出红润的光彩。

    “你在这建什么避暑山庄呢!”俞嘉祯对他提出不解,“自己有家还天天往外跑。”

    段志初便跟他诉苦:“我也就看着有家,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孤儿。”

    “饿不死也冻不死,就够叫一个家了。”俞嘉祯很不以为然,“我看你实在无病呻吟。”

    段志初听了这话,一时虽觉着有些道理,却也莫名委屈,没有答话,又听俞嘉祯继续说道:“何况你还有我,我的妈妈,这算不上一个家吗?”

    “我可不敢想这么多。”段志初把弄手里的小玩意,轻声嘟囔,“我只以为你用得上我。”

    俞嘉祯似乎很是为这话震惊,便仔细看他,试试探探地问道:“你一直是这么想的么?我只是为了用得上你?”

    内里却愈发紧张——属实不是多么藏得住的心思。

    段志初对上他小鹿似的眼睛,又立时移开:“自然不是,你就当我说笑吧。”

    俞嘉祯沉吟片刻,正是在心中默默地组织语言。

    “或许人本就是拿来用的,什么你用我,我用你,用来用去才是人之常情。哪怕是我的亲爸爸,也不过把我当个物件,他是不欠我的,甚至对我很好,哪怕对我再好,不过也是指着我替他做他自己做不到的罢了。所以我不介意你用我,或是我用你,我是怕你嫌我是个用不上的人,我能用的总是没你给的多,这才——”

    “你别说了。”段志初不知道是他太会说,还是自己太窝囊,差点忍不住又要眼红,想来实在丢人。

    到了夜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走马灯似的翻过从前各式各样的女孩子,翻过段正青、纪玉河、以及俞嘉祯,翻到最后,段志初几乎有些气恼了,瞪大双眼,死活也睡不着觉,只能在心里暗骂:“他奶奶的,一个个都瞧我像是那冤大头么?”

    又过了半个月,连乡下也热得几乎待不住,两人恨不得天天泡在河里。好在新楼已大致盖成,段志初便招呼俞嘉祯、俞妈一齐搬了进去。

    俞妈手脚勤快,闲不下来,径直包揽全部的杂务,也不要段志初再去招揽下人。

    段志初时常想要一头扎进俞妈的怀抱,可是碍着情面,又明白实在不合体统,便只是时常想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