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红和白约饭的这个路口是我在本市最喜欢的一个路口,尽管周边的所有餐馆我都吃了个遍,实在是都不好吃,可架不住这个路口颜值高,喝啤酒的时候吃的本来就是配搭,我就是有盆草吃都行的人。红不喜欢这里,白无所谓,所以这次就听我的喽。

    这个路口之所以颜值高是因为把小路也算上它是个米字路口,比传统的十字路口多很多条路,也因此出现了几栋不规则形状的大楼。我喜欢米字路口,有奢侈品林立的大道,有文艺小店分布的小路,还有只能步行通过的羊肠小径,羊肠小径是迷人中的迷人,它总给你带来惊奇的感受,有时能碰到特别好吃的小摊,吃到久违的食物,比如烧饼加豆腐串,卤蛋,手打烧饼之类,那些出摊的人大都上了年纪,出摊没什么规律,你不要特意来寻,常常跑来后发现没有出摊,只有不经意路过才会有如五月花登陆的惊奇感。

    我们吃着难吃的食物,喝着啤酒,吐着生活中的各种槽,人生快意莫过于此。一二好友,偶尔聚一聚或咒骂或夸耀一下自己的生活,再回到各自挣扎不出的世界里过一阵子。

    一瓶酒下去,大家说话状态都奔放了些,前段时间聚会时主要是我在吐槽,现在我进入相对平静的阶段,没什么好吐槽的,就是想喝酒。爸爸仍然在我的生活里盘踞着,自觉事情都过去,只要给着钱供养着我和孩子,一切都会如他所愿。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想死也很想去巴黎啊,没有钱,没有卑鄙无耻的本事,我连扯下他面具的能力都没有,所以不想吐槽,只想积蓄能量,攒钱,争取早一点依靠自己的能力远离他。

    今天白的状态不错,她说准备再努力一次做第三代试管婴儿。

    听到这话,和红对视一眼,露台微风拂过,我觉得不太舒服。

    你这个病病发就是因为做试管啊,我说,这样大量的孕激素刺激万一你身体承受不住怎么办?问过医生了吗?

    白说咨询过了,第三代可以筛选没有红斑狼疮基因的健康卵子跟精子结合,这样可以避免生出同样携带致病基因的孩子。

    我之前也遇到过怀孕困难,对这些算是略懂,很是不赞同:这个成功率很低的,不一定取卵一次就够用,太伤身体了吧。

    红没说话。白的确具有着非比寻常的固执。

    白说她的表姐和母亲都愿意帮她代孕。

    这下我也不想说话了,在我看来堵在白面前的铜墙铁壁根本就是受精卵到一定程度停止分裂,说白了就是不长了,停止发育,跟着床环境毫无关联。红和我一致认为根本的解决方案就是和他人试试,没准儿她放过自己孩子自然就来了。我爱白,在我看来她应该解决的问题是她想要一个孩子,可是在白看来她应该解决的问题是她要和丈夫要一个孩子。我总觉得自己很骄傲,红很骄傲,其实我们都没有白骄傲。很多城市都有“东伦敦西伦敦”之分,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也不外如是,只是因为地貌平平性格庸常不为外人所知罢了。以我们三个为例,白是西区的,我和红是市区的,市区的小孩儿基本上不去西区玩,西区则自成一城,由多个大厂区家属院组合成城中之城,里面有各种业态,所以西区的小孩儿也不怎么出来玩,我们能成为朋友完全是参加工作后的事儿了。

    最后我们举杯预祝白能够成功。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白笑着说,微醺的脸上是幸福的憧憬。我和红其实是羡慕她的,我们都有过这个阶段,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为了爱情可以献祭所有。如果有的选,我也不确定自己会怎么抉择,说不准我会选永远被蒙蔽不清醒的活着,谁知道呢。

    散伙儿是我最期盼的时刻了,在米字路口的某个方向,随便走进一个什么小巷,可能会遇到什么人做的什么美食。路口各大奢侈品牌对我也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是我在存钱,我有自己的小目标。

    跟她们挥手再见,笑着看红被小男友骑着小电电接走,白被丈夫牵着手带走,我也很潇洒的转身,穿着我在H&M七十块淘来的NASA黑色短T,配搭黑底雏菊鱼尾裙,也是整条街最靓的仔,走过坑洼,走过油腻,走过老去的街区,走过老去的人,短暂的快乐一直陪着我,我知道这快乐可能最多维持到巷口,维持到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维持到无数人与我擦肩而过,维持到偶尔路过一面落地窗映照出自己孤单的身影,维持到我不得不回到那个我无力离开也无力改变的家。事实上这条小巷没走完我就开始难过了,因为我没有碰到一个小吃摊,鼻子里没有闻到一丝小时候的味道,那些从不知姓名的陌生人,他们都在做什么,在经历什么,是不是都很快乐。我不希望他们都那么快乐,我也希望他们都很快乐。

    我的大学是在本省一个三线城市读的,校区紧邻城市的老城区,老城区老的程度就是所有的街道以及街道两侧房子的窗棱都是油腻发亮的,它的中心区域叫鼓楼,那里也是米字路口,我就是在那里认识爸爸的。同批的大一新生们聚在一起基本就是在这个城市里探索,吃吃喝喝之类的,到了大二大三陆陆续续都谈了恋爱,很少聚堆了,到大四,再歪瓜裂枣的长相也都一对对的谈上了,看,我们就是这么的无聊,也无能吧,只能拼成一对对的用荷尔蒙对抗无聊。我初中一个好友,父亲再婚两次,后妈一个比一个泼妇,她学习也不好,最后磕磕绊绊考到北京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大专学校,她没有退回来的路,只能一个人在北京熬着,熬到结婚,熬到临时工撞大运转成国家电网正式工,到今天甩我妥妥一个阶层吧。所以人生真的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的。风浪和平稳正如能量守恒定律一样精确,从不犯错。

    我终于走出了小径,虽然我希望它没有尽头。

    该回家了。哥哥和弟弟晚上等我能等到精神力实在无法对抗睡意的侵袭,最高纪录十二点多吧。这两个孩子实在聪明,嘴上不说,心里对爸爸妈妈的隔阂一清二楚,他们知道从那以后一家四口再没有一起出去玩过,没有一起吃过饭,没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对话,但他们总是爸爸爸爸妈妈妈妈的叫个不停,笑着闹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许小孩子的生存智慧更值得大人学习:快乐,哪怕伪装的快乐。

    我曾问过哥哥:爸爸很爱你和弟弟,但妈妈没办法原谅爸爸跟他继续生活下去,你会怪我吗?

    哥哥回答:不会。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