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虞诈伐交

    进攻疏勒,和围攻灭尔基、下巴儿思甚至俱兰城都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前面三座城池,唐军都有可能发动“围攻”,而对疏勒则不行。

    疏勒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城市,如果将城内已经荒芜的区域重新开发起来,这座大城市的围墙之内足以容纳三十万常驻人口以及超过十万的流动人口,这样一座城市,各种各样的蛇鼠通道极多,悠久的历史让城内的各派势力都分别有自己的秘密退路,而且这些通路常常是连官方也瞒住的。

    对于这样一座大城,防守方固然很难完全限制市民的行动,攻击方要将全城包围得水泄不通则需要数量庞大的兵力。实际上,唐军此刻基本就不具备围城的条件,就算将数万唐民都发动起来,只怕也难以完成这件壮举。而防守方也还没有自己将城市出路完全堵死的意思——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呢。

    在郭师庸的调度下,唐军出动轻骑控制了疏勒城从西北到正南方向的通路,而胡沙加尔则依然保有从东南方向到正北方向的安全,城内的居民甚至还能在官兵的默许下到城外东北方向的树林中砍取柴火,运入蔬菜,以维持城内市民的正常生活。

    现在唐军与回纥还处于相持阶段,胡沙加尔还没到达闭门困守的地步。

    也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让城内的势力有了对唐军派遣秘密使者的可能。

    首先向唐军派出使者的却是胡沙加尔,当然,他派来的使者是很正式的、公开的,他派来的人试探性地询问唐军此来的目的到底是要做什么。负责接待来使的是郭洛,张迈认为对待回纥的正式使者,由武人出面会显得底气更足一些。唐军和博格拉汗一系的外交交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所以张迈几乎已经可以预测到他们的套路:“第一次来嘛,多半要说几句大话,吓唬吓唬我们。”

    结果不出所料,胡沙加尔的使者在礼节性地谈话结束后,话锋一转,便以阴森森的语气告诉郭洛博格拉汗即将回来了。他几乎是在发出明示:你们这帮唐寇,如今已是进退两难了,前面是你们绝对不可能攻克的坚城,而后面则是随时都会扑击过来的博格拉汗的大军,一旦前后合围,看你们怎么办!

    面对这种恐吓,郭洛只是哈哈一笑:“博格拉汗?哈哈!博格拉汗!你们居然还在等博格拉汗?”

    他没有解释什么原因,可是那笑声让使者充满了不安:难道博格拉汗也出事了?想想,博格拉汗本来可是正在北面对付这伙唐寇啊,结果这伙唐寇却忽然出现在这里,莫非这伙唐寇是打败了博格拉汗之后才回来的?难道说,疏勒已经成了一座被孤立的城市?难道说,疏勒只能靠自己奋战,而不可能再有援军赶来了么?

    使者不敢再臆测下去,只知这一次的试探性出使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而唐寇的态度也比预料之中还要强硬得多。

    除了胡沙加尔光明正大地派出使者之外,城内其它势力也通过各种途径传出消息,隐隐约约地向唐军示好送礼。在战争胜负未明朗的情况下,大部分的权势者总是希望能够两头讨好,很少人愿意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尤其是商人。

    负责接待这批人的,是郑渭,商人出身的他,自然很明白这些同行的心理,在这个时候,要想劝说得众同行倒向唐军,那是不可能的,作为天底下最最见利忘义的群体,商人们只会在战场胜负有了明显倾斜之后才会做出选择——投奔胜利者。郑渭明白,这些大商人冒着危险、突破困难派遣人来,目的也就是看看唐军对商人是什么态度。若唐军真是那种蝗虫般的部队,那种让商业势力无法存活的部队,那么他们可就要拼命支持胡沙加尔了,但要是唐军并没有打算进入之后打击他们的利益,那他们就大可袖手旁观。

    不过,他们派来的人也不一定是亲信,如今唐军动向未明,先来打探的只是探路石,而且对唐军的奉承逢迎也完全是靠一张口,而没有一家落诸文字,郑渭冷眼旁观,一琢磨出这些商家使者的身份,便知疏勒的商家虽然口里说得漂亮,其实并无多少真心。

    恰好来的几拨使者里头,竟然有两个是当日被唐军借过钱的俱兰城商人,他们见郑渭后忍不住惊呼起来:“凯里木!怎么是你!”

    郑渭见是故人,也招待得热情起来,那两人问起别来情况,郑渭笑道:“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我既在唐军之中做个参军,同时家里的生意也没荒废,当初我在俱兰城惶惶不可终日时,可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啊。”

    其中一个商人道:“凯里木,你别说得唐寇……啊,唐军这么好!他们要真能善待我们商人,我们就不会那么惨了。”说着哭了起来,原来这两个商人在怛罗斯丧失家财之后辗转逃到疏勒,如今已经沦为给疏勒的富商打工了,为了生计,才被东家派出来干这等九死一生的冒险事。

    郑渭道:“你们破产和唐军有什么关系?”

    那个商人道:“凯里木你少装糊涂,若不是被唐军搜刮得一干二净,我们会落到今日这下场?”

    “搜刮?什么搜刮?那是借。”

    “借?唐寇借走的东西,还有得还吗?”他一激动之下,竟然又将“唐寇”二字脱口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