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一日,扬州提点刑狱衙门照例接收了一批来自京城的流犯。依大周律制,需逐一甄别,充实到衙役或直接发配为军户。在这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犯带到堂上后,其中一个已被两道深入脸骨的刀疤破相的流犯惊喜道,“沈老爷,是我啊,我是王林!”

    沈括闻言大惊,忙定眼一看,果然是京城好友王寅的老仆王林,沈括心情激荡,摒退左右,带到后堂细细问来。

    “沈老爷!祸事了!”一入后堂,王林便跪倒在地,哭诉道。

    “莫急,王林,你且细细道来。“沈括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我家老爷被强盗灭家了!”王林不甘心地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儿?”沈括心中一痛,他记得四月离京之时,王寅还专门登府拜访,王寅是他在京城遇到为数不多有创见的商人,原本以为王寅会成为一代巨富的,没想到,世事难预料,不到半年,便阴阳相隔。

    “今年五月,我陪老爷一家回湖洲老家省亲,没曾想在经过二龙山时,被山中大王拦住,老爷散尽财产,那贼人还是不许,只管寻我家老爷性命,小人拼命上去挡了数刀,被一脚踢进河流昏死过去,待醒转,回去一探,”王林哇哇哭了起来,一张破了相的脸显得分外狰狞。“老爷、夫人已被砍死,护院家丁死了三个,其余人等不知道是逃了还是被贼人擒了,英娘小娘子也不知所踪。“

    “小人立即去报官,官差来了后,反而把小人抓了起来,说小人通匪,说二龙山根本就没有什么山贼,那些山贼必是怕走露风声,冒称二龙山名号。小人千求万拜,才请了官差埋了老爷,立了碑记,通知湖州王家来收尸迁坟。小人被扭送至开封府衙,历经拷打,最后也没有找到丝毫通匪的证据,在秋放之时,便被流到了扬州。”

    “那王家的产业呢?!”

    “王家绝户,被收做官产发卖了,买家多是以前的竞争对手。”

    “有没有可能是竞争对手雇凶干的?!”

    “老爷一辈子没做过缺德的事,对其它开染房的也没有以势相迫。况且,最近几年,老爷专做官家生意,许多份额早已让了出来。这杀人绝户之事,非十恶不赦之人不能为,商人不会有这样的胆量。”

    “待回到京城,再做计较,总之不能让你家老爷白死。”

    王林千恩万谢地磕头,因有这层关系,便给王林报了个病亡,以流民沈林的名字在沈家入户为奴。王林虽然破相,相貌凶狠,但毕竟是故人之仆、又忠心护主,值得为他寻个出路。更换户籍,毕竟是作假,为防他人算计,写了一封书信遣沈林回京城寻沈四去了。

    大周胜吉十四年三月,沈括在扬州司理参军任上已近一年,这一年扬州风调雨顺,加上水力车机的广泛应用,百姓生活有了明显好转,家有余粮,人有衣裳,百姓有了钱粮,便多有知足,很少出现挺而走险,违法乱禁之事,作奸犯科之辈自然少之又之少。

    扬州地界歌舞升平,繁华初现,淮南路转运使张蒭自然不会忘了沈括的功劳,便上书奏呈沈括的政绩,多加褒扬。朝廷富相当政,下旨调沈括入京任昭文馆修撰。昭文馆又名弘文馆,负责校正图书、教授勋贵子弟、参议朝廷制度及礼仪。昭文馆修撰为从六品的清贵京官,简而言之就是给皇帝的私塾编写课本,正适合博学多才的沈括。沈括虽被擢升四级,但沈括名声显于朝堂,倒也不令人惊骇。

    沈括和妻子柳氏专程去转运使司衙门辞别,沈括与张蒭、张执、张谢在前院议事堂入坐,柳氏则被张宛娘引入闺房。

    经过一年的历练,张执、张谢每日面对官民兵学商,说话办事都有长足的进步,加上接触了新技术、新产业,头脑也比往常灵光许多,张家这一年来名利双收,似是找到了官商的乐趣,比一年前一心钻研圣学,自诩为一时瑜亮,强了何止百倍。

    “存中贤侄,昭文馆修撰非官家近臣不可任职,你莫要妄自菲薄,此次进京,倒是得好一番振作。”

    “世伯明鉴,沈家三世深蒙皇恩,敢不效力于君前,奈何沈家之贾物遍及天下,钱塘沈氏闻名于万民,虽官家不以沈家为僭越,沈家岂敢轻狂于京师。括必学先朝大隐,于朝堂之中韬光养晦。”

    “这正是我要讲说给你听的。贤侄能知进退,便不会遭受横祸,若想沈家永保荣华,似是不足。贤侄可知,你有二不可为。”

    沈括坐直身子,恭敬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