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下野后在保定隐居,已逐渐淡出了政治圈。但他饮掉杯中茶水,大马金刀地往长椅上一坐时,依旧能让方子达感到那戎马半生的大将军威风。

    豪爽地抹去唇上胡须沾的水滴,段祺瑞目光炯炯地看向方子达,突然笑问道:“kt内鄣明恐怕都准备好了吧?宋遁初虽不是普通人,可有些事他还是及不上你方鄣明呀,看来这一回他要跌个大跟头喽。”

    方子达心中先是一惊,但转瞬就平静了下来。段祺瑞虽退出权利中心,可他的能量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何况他和宋教仁在内阁中的矛盾并不是什么机密事件,以段祺瑞的人脉很容易就打听清楚。况且,早前他已经派杨度来拜访过段祺瑞,虽然许多话没有明说,可以段祺瑞极其丰富的政治经验不难听明白话中的含义。看来这些日子段祺瑞一直不表明态度,恐怕另有深意在。

    “芝老您是前辈,火眼金睛,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呀。”方子达笑着摇摇头,暗地里捧了他一句。

    段祺瑞哈哈一笑道:“火眼金睛?那老夫不成孙猴子了?如果真有火眼金睛就好喽,当初又铮也不会……哎……。”

    方子达略有些尴尬,开口道:“徐又铮的事……。”

    摆摆手,打断了方子达的解释,段祺瑞叹声道:“说起来也是又铮自己糊涂,早在革命党谋划之前,老夫其实就接到了又铮的汇报。当初老夫考虑后让他去和警察厅通气,同时联系特工处。做好防患于未然的准备。谁想到又铮这人心气实在太高,胆子又大,竟然擅作主张,非但没听老夫之言还企图借此机会借刀杀人。随后所谋败露,他又迫不及待地杀人灭口,所谓一步错就步步错……只是可惜了又铮的一身才华啊!”

    这个事方子达是清楚的,说起徐树铮案的内幕,其实真要论起来看徐树铮的确是咎由自取。这个事从头至尾根本怪不得段祺瑞。可在这时候,段祺瑞主动提起当日的徐树铮,方子达神情难免有些尴尬,毕竟就是为了这个事,段祺瑞在方子达步步紧逼之下才会黯然引咎辞职,离开权利中心到保定隐居。

    对段祺瑞这些感慨,方子达是称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只能装着没听见,低头拿起茶杯喝水。

    段祺瑞瞧着方子达的神情,顿时一笑:“鄣明呀,此事已经过去了,你当日并未做错什么。说实话。老夫下来时起初对你也是有股怨言的,可这些日子平静日子过着也渐渐惯了,倒也觉得这样也不错,少了和人勾心斗角,也没了权利争夺的辛苦。老夫现在在家种种地,养养花。空闲下来还能去中央军校给学生上上课,如今吃的香,睡得着,锄头轮起来半天也不觉得累,这种神仙般的生活,可都是拜你方鄣明所赐啊。”

    方子达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什么叫拜他所赐,听上就像是江湖上两人结仇,其中一人打输甚至重伤狼狈逃走,然后躲在深山老林里苦练武功,几年后武功大成,再跑出来找对方一较高低时盯着仇人面带狞笑,然后咬牙切齿地说一番“此生大恩难报,今天一并讨还”之类的反话似的。

    “芝老您开玩笑……这实在让子达羞愧难当呀……。”方子达只觉得屁股下面坐着针一般,全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连忙站起身来以后辈身份向段祺瑞一躬以示歉意。

    “坐坐坐,老夫这么个糟老头子,鄣明不必如此大礼。”乐呵呵地招呼方子达坐下,段祺瑞淡然道:“你不要以为老夫刚才说的是反话,今天这里没有外人,就你我两人在,老夫也没必要去绕这种圈子。放心,刚才所言都是老夫的心里话,鄣明不用多心了。”

    “芝老您……。”方子达瞪大眼睛,似乎没听明白段祺瑞的话意。

    提起茶壶倒着水,段祺瑞坦然道:“你知当初又铮把革命党行踪汇报老夫时,老夫为何让他联络警察厅和特工处么?”

    方子达心里虽然有几个答案,但还是摇了摇头。

    段祺瑞目光望着远处,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过了会才叹声道:“我中华百年来屡受外敌侵袭,列强把我国当成肥肉大肆瓜分,可叹国家积弱已久,百姓民不聊生,任凭对方欺压掠夺,老夫作为军人实在是羞愧。好不容易等到满清退位,民国成立,上下一心,在先大总统袁公努力下集全国之力逐渐恢复元气,再加上欧洲大战爆发,各国无暇顾及我国,这才使这些年来国家一点点强盛起来,这是多不容易的事呀。”

    说到这,段祺瑞看了眼方子达:“先大总统袁公是老夫的老上司和兄长,也是鄣明的岳丈,袁公早年在朝鲜驻军时,领兵击败日军。归国后在小站督练新军,为新北洋打下基础。清末新政期间推动改革。辛亥革命期间顺势大局逼清帝退位,以和平的方式推翻满清,统一了国家,这些所为可谓是一代人杰,老夫追随半生其后,生平最佩服的就是袁公啊。鄣明你精通财政,目光敏锐,宋遁初组织无双,性格坚毅,还有黎宋卿大智若愚、孙伯兰、王聘卿、汤济武……这些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正是大家的通力合作,才会使得国家蒸蒸日上,才有如今之局面。但如以一己私欲,学革命党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搞暗杀,弄阴谋诡计,使得国家动荡,江山分崩离析的话,谁这么干谁就是国家和民族的罪人!老夫就算还有半口气在,也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当年的梁燕孙是如此,徐又铮也是如此,他们死不足惜……。”

    方子达静静听着,心里有些明白了段祺瑞找他来的真正目的。随着他和宋教仁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两者正式交锋迫在眉睫,和宋教仁相比,方子达虽然职位不及宋教仁,但他手中握着军权,何况还有谈虎色变的特工处为后盾,如果在政治竞争上败给宋教仁的话,一到子达恼羞成怒走上极端,宋教仁就是长着三头六臂也不是方子达的对手。

    借用徐树铮的事,段祺瑞表明态度,方子达和宋教仁之间无论用何种方式竞争他都不会插手,可一旦越过底线,他段祺瑞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慢慢喝掉杯中的茶水,方子达淡淡一笑:“芝老过虑了,芝老也知道,子达是从欧洲回国的,西方国家的宪政制度实施百年之久,子达在欧洲时身同感受,所谓政治自然有政治的游戏规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子达心里一清二楚。就如同当年梁燕孙企图改变国体,之前的徐又铮借刀杀人甚至灭口行径,这已严重触犯了法律。我民国自开国以来,在先大总统治下就已完成了各方面法律制定,而如今我们实施的又是宪政制,无论是谁只要有胆量触及这些,就会受到最严厉的审判和处罚,这没例外,我中国不一直有句老话么?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在子达看来总统犯法也是如此,何况别人呢?”

    “好!”段祺瑞眼睛一亮,拍手赞道:“既然鄣明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是老夫多过虑了,老夫知道鄣明公务繁忙还特意跑这一趟,老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来来,老夫就以茶代酒,为鄣明这番话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