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神色如此,说话又吞吞吐吐,齐婴怎会看不出有异。

    其实事情的原委倒也不难猜。

    今年春闱取士是破天荒头一遭,自然引得满朝文武官员不满。他们不敢直接找上齐婴,自然就会把气撒到新科进士们的身上,百般挤兑。官场中人懂得的花样最是繁多,尤其会使软刀子,捅得人一身是伤却说不出什么别的来,高明得紧。

    齐婴对官场何等熟悉?自然深知那些人的品行,虽则春闱放榜之后他就对这届进士未多关注,却也不难想见他们的处境。

    但这也的确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自古破立之际都最是艰难,先行之人总是顶风冒雨,没有道理可讲,只能低头承受委屈,或者索性放弃,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是他们不得不历的一遭劫难,倘若走过去了,后来者便有先例可参;若走不过去,下届就要重新再来。

    倘若此事放在平时,齐婴一定不会插手帮他们,会让他们自己摸爬滚打一路成长,否则若一味软弱仰赖他人帮扶,以后又能成多大的气候?只是如今形势特殊,他预计北伐之后自己就会离开朝廷,届时倘若没有人庇护这些寒门进士、任他们一一凋敝,那么他此前在春闱中逆势而动的作为就全都白费了,大梁的政局不知何时才能焕然一新。

    且如果他不帮他们,端王便有可能将他们收在羽翼之下,这虽然可保三人一时,却不利于他们往后的仕途,毕竟一旦四殿下登位,树倒猢狲散,旧年的端王一党全都会被清算。

    未免这几人被端王辖制,齐婴便不得不帮了。

    不过幸而他们确实都有真才实学,或许也值得他一帮。

    状元李巍和榜眼郑熙都是文章锦绣的才子,行文有浩然之气,隐然已可见经天纬地的气概,然而最令齐婴感到惊喜的还是探花张德慈。此人文才寻常,本人看起来又有些怯懦寡言,但考卷之中他对田亩变法之策颇有洞见,从丁税征收到律令制定都有细致的想法,比尚书台最近拟的几条策案更为详实,倘若有他在,大哥的变法想来也会更加顺遂。

    其实照齐婴的想法,张德慈本该是今年的状元,只是状元之名毕竟太过招摇,官运反而不甚佳,至于榜眼之位,自打十多年前小齐大人被点了榜眼之后便使得这个位次一跃而比状元风头更盛,是以齐婴考虑过后才让张德慈退而为探花,隐于状元和榜眼之后,反而有利于他走得更远。

    这三人如能本心不改,往后都会有大造化。

    品一口茶的工夫齐婴便已经想了很多,同时他还发现手中的茶盏雕了莲花的暗纹,亦是他的喜好。

    他的心情不错。

    齐婴端详了那纹路片刻才将茶盏放下,随后抬目看向三人,淡淡地说:“翰林院不过是诸君仕途的起点,至于其他各部,形势恐怕会比翰林院更复杂些。”

    翰林院毕竟还算是文人聚集之地,官场争斗较别处少些也简单些,若真到了有实权的衙门,上官和同僚的倾轧只可能更加严重。

    三位新科进士也明白此理,此时都有些困窘地低下了头,却又闻老师道:“仕途本难行,于三位而言更多艰辛,我虽无法一路护佑,但会尽我所能给你们些许微薄的帮助。”

    这话一说,于三人而言正是峰回路转,令他们大为感激,连忙拜谢。

    老师虽说了一句“微薄”,但他给他们的帮助实则却是大过天的。他们不过是偏远之地的穷苦书生,从未想过能在士族之中脱颖而出、在大梁官场拥有一席之地,可座师却冒天下之大不韪点他们为一甲,使他们的命运就此更改,这便是恩同再造。

    还有今日,座师毫不避讳地带着他们来这贵胄云集之地,那背后的庇佑和提携之意他们又怎会看不出来?今日过后,朝中必然就会有他们私交甚笃的流言,座师是在无声地给他们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