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澜彼时还未过二十。她七岁时母亲死了,死的蹊跷。刚出生的弟弟又被太后抱养,她后来才知道其实是被扣做人质。楚攸之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京师的公主府,便将她扔到西北的军营里,虽然不适合女娃娃,但这里才是自己地盘他放心。

    她从小就顽皮,大人说那是将门之风。母亲死了,无人管她。她像一头小孤狼,怎么凶狠怎么来。从来都是生死不计,冲撞无端。后来父亲都管不住她,她麾下的人也和她一样各个浑不吝,对这些太监监军最是不客气!

    两相对峙,越发的剑拔弩张。

    “将军息怒,想来将军和景大侠定是受此贼所蒙蔽。我这里有一封今晨刚刚接到的信,乃是上官媵的父亲,河朔上官家的家主上官火明亲笔手书。他在信里写到上官媵此人从小就桀骜难训,不听教诲。更于年前便就被逐出上官家门。这等被自己家族所嫌弃之人,绝非善类啊,还望将军尽早回心,切莫再受其哄骗。”夹在当中的槊州刺史掏出一封信道。

    “你胡说!上官媵乃是上官家的骄傲!”楚安澜嗔目裂眦,抓过那信,只见上面条列着上官媵的所谓恶迹,字里行间将他描述成一个不忠不孝,不恭不顺的逆子,更将他与上官家撇的一干二净。”

    “岂有此理!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亲!”景言听到这里忍不住失声骂道。

    “我曾记得小时候常听河朔上官媵扶柳公子不但侠肝义胆,更加是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是最早加入那次江湖军……”陆衡收声,他从小受尽家族庇佑,一时实在难以想象,又唏嘘着:“都道是虎毒不食子,没想到这上官火明竟这般狠绝!”

    “表少爷大概不知,这啊,是常有的事。”一直立在将军身旁的严管家忽而开了口,他是大帅府资历最深的老人,是老王爷的贴身小厮,更跟着他官场战场几十年,老王爷去了,他又一直护着大帅。楚安澜一直拿她当自己最亲的长辈。他虽然也是第一次听她细细讲诉当年之事,不过毕竟是风霜雪雨里走来的老人,自然没什么惊讶的。

    “对很多高门大族来说,一个人是算不了什么的,你能兴家族,你就是家族荣光众人齐享,你若是无能无用又无害,将养着撑个数目也可,弃之如敝履也可。可你若是有阻甚而有害,父子相杀,兄弟相残也不过是维持家族基业的寻常手段罢了。想来这江湖世家亦不外如是!人啊,到哪都一样。”

    他这话说的平淡又压抑。陆衡只觉得不舒服,既想反驳又无从说起,其他几人更是沉默不语。

    景言登时了然裴忍为何半年后亦被上官家“逐出家门”,上官火明对自己亲生儿子都尚且如此,何况他一个捡来的义子。

    “我看了这信登时五雷轰顶,知道大哥再难救了。”

    本来就证据难寻,楚安澜想的是实在不行便战后御前辩论,以战功相抵。可是如果御史台那般老家伙看了这信必然会大做文章,恐怕是今上也没办法保他。大周以孝治天下,这信就已经可以治他死罪了!

    “哼,只怪他傻。”裴忍终于开了口,那悲愤终于有些压抑不住了。

    楚安澜默了半晌,而后语音空洞地道:“是,遇到他以前从未见过这般傻气的人,以后就更没有了。”

    她当时心想他妈的奶奶我不干了!劫了上官媵再回去将弟弟抢出来,三个人往那茫茫荒漠里一钻,天高皇帝远,逍遥自在,谁能奈何我得?

    可是后来军鼓大作,墨泽教竟趁乱偷袭。好吧!姑奶奶再帮你们这般尸蠹们最后杀一次敌,灭了这墨泽教!

    她带着部众直迎杀敌,满腔怒火直杀的那股偷袭的墨泽主力不剩一兵一卒。带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不分敌我的满身血污返回军营时,等着她的却只是一具余温尚存的尸体。

    那监军趁她不在,竟执意将他射死阵前!

    她狂怒的将那人砍了十几刀,直至自己也力竭而倒。事后醒转慢慢思捋才后悔自己过于冲动,那人如此执着非要杀上官大哥,必然是因为上官大哥知道些什么,所以要趁他昏迷灭口。她更加确信他是被人陷害了。

    后来战胜班师回朝,她在朝堂上和百官周旋,要查清楚父亲之死究竟有没有人故意拖延援军,又要查清楚究竟是谁泄露军情,陷害媵大哥!

    失了父亲庇佑的她,第一次独自应对朝堂斗争,才深深体会到在战场上流血受伤是多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