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任寒波就走了。他走的那天早上没一点动静,静悄悄的走了,等鸩罂粟傍晚回来,发现锅里的饭没动过,打了的一缸水也没动过,长长山风吹散了烟草腾起的白雾,吹向无边无际的远方。

    神农有巢偏僻至极,少有人能找到,鸩罂粟曾经放言绝不出诊,只开药方。任寒波每每念及这一点,都要忍不住在心里叫好几声,若是鸩罂粟没了岳灵休这个天大的拖累,少不得像过去一样跑去阎王鬼途主持正义,这岂不是要叫人愁死。

    如今他施施然踏着月光离开,少年人离家,幼鸟离巢,都是一样的道理。踏风而行,入了苗疆边界,为了魔乱而紧守的边城如今看起来可不大好,任寒波心里几分快意,风吹过散去两分,雾消散又去了一分,他看见一个熟人,站在不远处等他。

    “夙将军,好久不见。”

    夙迎光而立,此处人不多,挑着这个地方,任寒波很难不怀疑他是特意等在这里,肚子里面咕噜一阵,笑道:“我实不知是哪一个来请我,实不相瞒,这一阵子来找我的人还挺多,若是北竞王,我还愿意一见,是小王子,唉,情分已尽,旧债已了,勉强可没什么意思。”

    夙闻言,微微侧身,略低下头,一袭皮草迎风而来,居然真的是北竞王竞日孤鸣。任寒波倒退一步,色若春晓,笑了一笑:“北竞王看来大业将成,在下预先贺一句祝王爷千秋万代,功业无双了。”

    “任先生客气,千秋万代,以小王薄弱之身,若无先生这样的高才辅佐,咳咳,可经不起魔族和中原几番蹉跎。”竞日孤鸣款款而来,说的鬼话一样动听又漂亮,棋逢对手,任寒波左右多看了几眼,心下了然。

    他默运真气,提十二分精神,下腹却忽然一阵绵绵抽痛,任寒波霎时脸色一白,强行笑了出来:“王爷亲自前来,想来不会开出叫我失望的价码。何须如此多人,在下一介白身,逢青云直上的梯子,再欢喜也不过了。”

    “哈,”竞日孤鸣缓缓笼了袖子,微笑道:“还请先生同行。”

    竞日孤鸣的大营还远着,近处的落脚点却也热热闹闹,都是些闲杂人等。任寒波悄悄塞了颗药,再看看那鬼面女子,似乎也望着他一眼,心底忽然一动,他挤了挤眼睛,那女子霜冷高傲,转过头去再不看他了。

    不多久女暴君也来了,更热闹了,任寒波撑着一会儿没说话,吃了颗枣子,又吃了几块蜜瓜,还要再吃,竞日孤鸣笑了一笑:“女暴君,你先退下吧。”

    女暴君下去了,竞日孤鸣好一阵意味深长,看得任寒波心里发毛,当初他们商量好了的,他临时转过头帮了小王子一把,竞日孤鸣要是算这笔账,他还真的跑不了。

    认输示弱都不是任寒波的路数,举起杯子遥遥示意:“王爷为山九仞,当下正是关键之时,这一杯茶,任某先认了罪,任由王爷处置就是。”

    竞日孤鸣道:“任先生有大才,小苍狼得了先生,才是如虎添翼,增色不少。”

    “若非如此,这一局又怎么叫王爷满意?若苍越孤鸣一直是个傻乎乎不愿面对现实的傻子,只怕王爷心里会失望不少——亲手教出来的后辈,连一分狠辣也没有学会,徒然叫这十几年的挣扎落了个空。”

    竞日孤鸣端起茶杯,安安稳稳喝了一杯,道:“先生不喝酒?”

    “哈哈,”任寒波笑得微醺,非酒自醉,隐然生出自在的醉意,悠然道:“王爷若是要我的脑袋,死前可要给我一壶美酒。”

    “这倒不难,小王允了。”

    任寒波故作惊愕,摸了摸脖子:“这脑袋精贵,掉了可接不上去。”

    “不是小王的,何须珍惜。”

    任寒波道:“王爷若要听任某认错,多少遍也够了,这里人多吵闹,换个清净之处也不是不行。”他这样不要脸,却又配得上一张如春晓艳丽的容色,竞日孤鸣失笑,又拢了拢袖子,苍白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春色:“这一句,小王也允了。任先生,错一次不打紧,再一次,可别又错了。”

    言笑晏晏,任寒波只觉得上座的竞日孤鸣有一双孤狼一样的眼睛,还能笑出来的寒冷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低下头,表演出这一刻被震慑的失态,伸手碰到茶杯去,下一刻,茶杯倒了,茶水顺着另一侧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