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褚袖坐在自己院子的台阶上发呆。月光给她苍白得不似活人的肌肤上,镀上了一层银霜。

    她换上了一件月白色丝织长裙,趿着一双软底绣鞋。此时换下了官服和粉底皂靴的她,就像一个纤细脆弱、空蒙迷茫的无害少女。

    连日赶路并不能使她疲倦,从六岁起,随着母亲和其他流民一路乞讨到盛京,她便习惯了忙碌的生活。褚千岁开的善堂也不是真正的善堂,而是训练根骨好的孤儿们的场所。十年后,活着从善堂里走出来的,只有她和褚骏,他们两个也摇身一变,成了褚千岁的义子义女,享受滔天富贵。

    她手上沾了太多一同长大的玩伴对手的血。

    她的心也早就冷硬得不像活人。

    可是她有时候,也分外向往阳光正直坚韧勇敢善良,和一切美好的东西。

    白薇从屋中取了一件外衣要给她披上:“姑爷,夜深露重,即使是夏日,也要多穿一点。”

    褚袖推开了她的手,低声喃喃道:“是我做得太过分了吗,如姐姐都不太愿意见我了。”

    她随手扯下几根草叶,草叶在她纤长的手掌中被反复拨弄,揉出淡绿色的汁液:“一、二、三,这一年里,我同如姐姐,就见过三次。”

    白薇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无论外面有什么传言,但是跟着自家小姐嫁过来之后,白薇只觉得褚袖是一个特别温柔和善的主子,在有些事情上,她更是纯真得像个孩子:“越地那边又发了洪水,洪水过去了恐有疫情,小姐本来已经要过去了,但是听说您要回京,小姐特地推迟了行程,先让底下的人带着药材钱物过去,自己一定要跟您见了面再走。”

    褚袖一扫脸上的阴沉,眼角眉梢飞起了一抹欢喜,她拢着膝盖,月光温柔地拂过她素白的面庞,过了半晌,她凝视着自己纤细修长的双手,轻声道:“可是如姐姐那么善良,我杀了那么多人,她是不是很不欢喜。”

    白薇笑着劝解道:“小姐就算有不舒服,她也是理解您的。小姐出身官宦世家,她也理解您的苦处。现在全靠您撑起这个家,如果没有您在外面做事,小姐哪来的钱财和底气救这么多人呢?小姐自己能救五人、五十人、五百人,但是扯着您的排头,便能救更多的人。”

    褚袖默不作声了片刻,才道:“你不必给我找理由。没有她,我是不会做这些事的。她是我的夫人,她在外面有排面就是我有面子,她做善事也是在给我积攒名声。她这么为我,是我对不起她。”

    “如果两年前,我不是这么自私,我就该求陛下,另给阿如择一门婚事。”

    白薇忙道:“姑爷真不必这么想。小姐被吴家逼着守望门寡,从此就进了家庙青灯古佛了此一生,老爷当时求了很多人,可是吴家有林家这门姻亲,很多老爷的同门古旧不但不帮忙,还反而斥责老爷不该为了爱女而纵容女儿不守贞德。有愿意帮忙的,也有心无力。”

    “姑爷您当时上门要和小姐做这个交易,小姐是真心答应的。同样是守活寡,但是跟着顾爷您穿金戴银,呼风唤雨,和在庙里凄冷孤清怎么能一样?小姐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姑爷您真不必为此挂怀。”

    褚袖呆了一会儿,道:“可是我能给她的富贵,不会长久的。等哪日义父失势,她会跟着我落入更不堪的境地。”

    白薇道:“陛下现在春秋鼎盛,说句大逆不道的,扶持谁做下一任皇帝,褚千岁心里早有成算了吧。就算真的失势了,姑爷您是有本事的人,换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小姐也会跟着您重新开始。”

    褚袖被她的话逗笑了:“你这丫头,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第二天早上,天还暗着,白如和她带的人手物资便已经起身出发了。他们要赶路到天津卫,坐船前往越地。褚袖自庄子里的一座瞭望塔里,默不作声地观看完车队出发全程。

    “这几日,宫中事忙,我大概不会回来住,你们都警醒着点,”她淡淡地吩咐道,“庄子里的两位主人不在,兵刃不能离手,巡视也不能懈怠。过几日很可能有大批江湖人进京,你们可把园子守好了,谁若是来庄子里查探,格杀勿论,我兜着。”

    侍女和庄丁们躬身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