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州,江浦,佛晓时分。

    孟平在一处土包上凝望对面的吴军军阵,面上沉静如水,一双不见深浅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色彩。莫离的军令他已经收到,对于孟平而言,军令上的措辞可谓是极其严厉,但他并无怨言,百战军本不该在江浦被吴军阻挡住的。

    三万吴军在和州登岸后,好似对扬州分兵攻打和州有所预料,故而当孟平率领百战军走到鸡笼山与老山之间时,被早就在此占据有利地势埋伏的两万吴军前后夹击。

    韩熙载就在对方军中,不过不是统兵将领——哪怕他颇得徐知诰看重,眼下也还没有统带两万兵马的资历。

    韩熙载虽然不是统兵将领,但却是监军,有参赞军机之便。正因如此,吴军的战法甚为得当,这才能给百战造成麻烦。

    此时,在孟平的视野中,吴军依托鸡笼山,成偃月阵。偃月阵布置得很恰当,完美结合了地形,堪称天地无缝,吴军将士个个精神抖擞,也都是骁勇儿郎,的确是善战之师,这几日来吴军将百战军成功拖在江浦,战绩不可谓不傲人,吴军将校、士卒也都是士气高昂。

    如此一看,吴军很能打,很难战胜。

    照理说,此时孟平应该神色忌惮、心头凛然、举止焦躁才对,毕竟莫离的军令十分严厉。

    但是很可惜,孟平的神态气度,只能用从容不迫四个字来形容。

    并且不是佯装的坦然镇定,若是细观他的神色,便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他的胸有成竹。此时他看向吴军的眼神,颇有戏谑之色,明显不像是在看一个难以战胜的强劲对手,而是在看一只瓮中之鳖。

    “这批淮南兵倒也颇为敢战,尤其领兵主将排兵布阵与战场调度之法,已经越过寻常良将的水准,有几分名将之风了。”说话的是安重荣,若说孟平眼中的戏谑还有几分含蓄,他眼中的嘲讽意味就很是明显。

    “的确如此。”赵弘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得如同一只将要择人而噬的豺狼,“这几日来,我军之所以没有将这批淮南军击溃,是不能乎?是不愿也!若是干净利落将其击败,淮南军完全可以退守和州——和州城防可是十分严密,届时若有万人把守,短期内如何攻得下?我部要彻底断绝淮南军退入江淮的后路,就必须夺下和州城,而要夺下和州城,就不能使眼前的两万淮南兵退入和州!故此,我军耗费数日之功,与淮南兵周旋于此处,就是寻机将其包围聚歼!而如今,淮南兵迫于我军攻势,只得背靠鸡笼山结阵而守,是为正中我军下怀——彼部以为靠山结偃月阵就能挡得住我军攻势?实乃痴人说梦也!”

    赵弘殷一番话说的气势不凡,孟平则是语气平常道:“起初到江浦来时,被淮南兵设伏,两面夹击,虽说斥候示警得快,各部应对及时,没有遭受甚么损失,但局面不利却是事实。而后淮南兵两面合围、中间突破,战法虽然不错,却是被我借力打力,主阵缠住了对方主力,精骑杀败彼等马军,突出去兜住了他们的两翼。再往后就是淮南兵试图重新掌握主动,而我则在分部抵抗、示敌以弱的同时,诱敌深入不利地形,彻底封死了对方退路。”

    说到这,孟平看向鸡笼山下的吴军偃月阵,露出一丝笑意,“耗费数日,两军士卒轮流上阵,连进食饮水都紧凑的紧,就更不用说合眼了,眼下两军虽然纠缠的时日长了些,淮南兵到底还是被我尽数围于山下。到得此时,两军将士都已疲惫至极,原本我还想等等,看到底谁先支撑不住倒下。但既然军师的军令到了,那也就犯不着再跟淮南兵客气。”

    安重荣嘿然道:“将淮南兵围在鸡笼山下后,两军暂歇战事一夜,如今我部骁勇都已经缓过劲来,往下这一战,必定让淮南兵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也不能走。”孟平声音沉静,却杀气凛然,“今日,必须将彼部全歼于此,一个都不得放过!”

    安重荣、赵弘殷闻言,皆是斗志昂扬,凛然抱拳道:“得令!”

    时已近夏的缘故,太阳冒出头来后四野就没了甚么凉意,休整一夜兼又饱餐一顿的百战军将士与另外近万唐军,此时都已精力充沛,虽说不能跟从扬州西来的当日相比,但已经足够支撑起今日的决战。

    从淇门建军,到得今日战于江浦,百战军在李从璟麾下南征北战已经十年。

    十年来,无数将士赖以成长,军中的高级将领换了一茬又一茬,从同光年间的李从璟、李绍城、蒙三这三巨头,到天成年间的孟平、安重荣、赵弘殷时代,到如今丁茂、史丛达、陈青林、李正、李彦琳都已独领一军,包括战死的荆任重等人,实打实的猛将良将辈出,精锐士卒一批盖过一批,立过的大小功勋已是无从尽书纸上,败过的名将骁勇更是多不胜数。

    如今的百战军,早已成为让诸侯如雷贯耳的存在,乃是大唐军队序列中当之无愧的传奇!

    在帝国数十支军队中,百战军拥有最优良的军备,在帝国十数万禁军中,百战军拥有最高的演武院学生占将士比。他们有眼下帝国最善战的军一级主将统率,他们最得当今太子殿下乃至皇帝陛下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