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上元节都是国之大事,李从璟没有缺席的理由,哪怕滑州、濮州的事情还未做完,在李嗣源一再催促下,年终前还是赶回了洛阳。

    这一年对李嗣源和李从璟一家而言,实在是一波三折,起伏巨大,个中的波澜壮阔与险难意味,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好在如今形势不错,如此方不负李从璟迫使契丹签订城下之盟的苦功,也不负李嗣源在魏州留下的那些眼泪。如今回首这一年,感慨自是颇多,然而人生收获与得意,也是独占鳌首。

    回到洛阳,李从璟未曾回府,直接就去了皇宫面见李嗣源。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洛阳城积雪甚厚,满城银光素裹,飞檐画廊都是冬意。骑队入城,自御道奔驰而过,路人皆避,不乏驻足而望者,间或有见识非凡之辈,抚掌而叹:“可瞧仔细了,那是秦王殿下!”

    秦王回京,方入宫城,消息已然不胫而走,各家闻之,反应不一。

    安府,如今已是白身,赋闲在家养老的安重诲闻之,脸色数变,而后谓左右曰:“秦王回京,未归王府,而直入皇宫,足见其雷厉之色,较之以往更甚!”

    左右疑惑问:“此之何如?府君何以满面忧色?”

    安重诲喟然摇头道:“秦王视我为敌寇,恨之久矣,李守敬之事,又使老夫画地为牢,本以为秦王回京尚需时日,老夫还可在洛阳逗留数日,竟不料他这般迅捷。秦王归来,老夫授人以把柄,岂能无恙,你等且速收拾行装,我等明日便离开洛阳。”

    左右闻言大惊,连忙退下去做准备,相互小声道:“秦王方归,怪罪府君之意未表分毫,而府君避之如虎狼,惶惶然何异于丧家之犬,可悲,可叹也!”

    尚书省,任圜正埋案处理文牍,闻听秦王归来,大喜不禁,对因公务前来的冯道说道:“秦王东行,一灭骄兵悍将,二动藩镇大权,三理劝课农桑,四助地方兴盛,数月之间,我闻滑、濮二州已然改头换面,今非昔比。此三者,皆紧要国事。大唐欲强,需得举国之州皆如滑、濮,你我正为此事烦忧,如今秦王归来,正好前去讨教。”

    “任公何其急也!”冯道嘿然而笑,“秦王乃任公之婿,如今方归,未曾安歇,任公便要去叨扰,竟是分毫不恤秦王辛劳?秦王在滑、濮等州数月,成绩固是斐然,本身岂能不深感疲惫?而今秦王归来,未曾卧榻而眠,任公便欲以公事相扰,我若是任公,断不会如此不近人情!”

    任圜知道冯道这是在打趣他,不过话却很实在,任圜闻之回神,竟然沉默下来,半响不曾说话,末了,目视冯道认真道:“人之常情,苛责圣贤,而宽宥不肖。圣贤稍有差错,动辄为万民唾骂,不肖稍为善举,而邻舍交相称赞。眼下,秦王贤能,为国事在外奔波数月,历经凶险,遍饮风霜,一朝回京,我等不思体恤其辛劳,反而所求更甚,此岂不为大谬?殊不知,圣贤亦是凡人,亦会思虑不周,亦会感到疲倦,亦会犯痴出错,而世人愚陋,竟不予贤才少许喘息之机。”

    “此言大善!”冯道不吝赞叹,击节罢了,面色怪异,“任公此言,意在嘲讽我等愚陋?”

    这是打趣之言,任圜听了,却正色道:“非为嘲讽你我,实为大唐庆幸,为天下庆幸!”

    冯道稍怔,随即了然,叹曰:“庄宗一朝,朝政昏暗,官吏枉法,致使民生凋敝,国风喑哑,而今陛下继位,有意行仁政、正吏治、兴百业,恢复盛唐雄风,秦王虽年轻,智勇双全,心智坚韧,锐意进取,不避艰难,此确为大唐之幸,天下之幸!”

    任圜肃然颔首,随即笑道:“冯公有王佐之才,如今朝政清明,此正冯公大展宏图之际,满腹诗书,一身才能,可莫要埋没了。”

    冯道连忙谦虚一二,又道:“任公大才,兴邦还得任公施展修为!”

    “哈哈......”

    故时,长安为京都,城中一百零八坊,曾有百万人,盛极天下,后洛阳为东都,亦是繁华日盛。虽说当朝长安兴盛在前、洛阳在后,实则洛阳早就是京都,论时期,反倒早了长安许多,传说夏朝便是建都于此——当然不是同一座城。

    洛阳既有此底蕴,城池历经修缮,气势自是非凡。而今之洛阳城,为前隋宇文凯手笔,乃隋炀帝杨广下令修建,曾有意迁都于此。其城南对伊阙,北依邙山,东逾瀍河,洛水横贯其间,分外城缄、宫城、皇城、东城、含嘉仓城、圆壁城和曜仪堀,规模宏大,布局有序,不让长安。

    有一青年士子,生得面丑身短,却一身青袍,手持折扇,满脸悠然,举手投足间故作潇洒,在街上四处闲逛,不时左顾右看。无论是皑皑白雪,还是街巷店铺,亦或是小孩嬉戏,都让他兴致勃勃,不时驻足观看,嘴角始终含笑。

    此人若非神经病,便是闲到了一种境界。

    行至宫城外,正好撞见秦王骑队。青年士子仅是看了一眼,便惊喜莫名,差些当街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