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的券,只要赌对了,那能不挣钱吗?”那食客最后总结道。

    沈默脸上的疑惑之色,却越发深重了。

    用过早点,沈默徜徉在苏州城中。自古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见苏杭之美,是并肩的。但杭州之美,多美在西湖,美在胜景人文,可你要看真正的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知道什么是水陆并行、河街相邻,还得去苏州。

    苏州是江南城市的代表,不是因为它的园林……那些绝美的艺术品都内敛在一个貌不惊人的台门里,让门外人无从观瞻,只能想象。

    而是因为它在所有的水乡中,最大、最美、也最古老的。即使是这正月里,整个苏州都洋溢着勃勃的生机。一切都像在画上一样……小桥流水、曲径深巷,粉墙黛瓦、古树幽院。徜徉其中,你能充分感受到什么叫‘两绿夹一河,舟与车俱行’;行走其间,能始终领略到‘弹石间花丛,隔河看漏窗’的景色;散步城内,便能尽情欣赏‘人在花中走,柳在岸边行’的绝美风光。

    当他走累了,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遥看古城门藤葛垂垂,回望虎丘塔沧桑而立,不由便会忆起西施、想到勾践,想到陆蒙龟、想到范仲淹,以及前几年才过世的唐伯虎……

    沈默突然想到,年前在京里时,翰林院的那帮子同僚,整日里吃饱了没事儿做白日梦,时常说起将来如果外放,希望放去哪里,在嬉笑声中,总是会把苏州府当做首选,因为虎丘是第一名胜,苏州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悠闲的象征……

    不是么?应该是吧。这里有园林美景,这里有清澈流水,这里有鲜艳桃花,这里撩人的弹唱,这里有天下最精心的小吃,这里有柔糯似水的美女,这里还有数不清的茶馆书肆,秦楼楚馆,这里就是可以满足读书人一切欲、望的天堂,人间天堂!

    但是,每每在yy够了之后,那些‘未来栋梁’的眼中,都会流露出刻意的鄙薄,用一种尖酸的语气道:“还是等快致仕了,去养老好了。”而后便把目光投注于杭州福州、应天济南,甚至于宣府大同这些地方,就不肯再多看苏州一眼。

    因为在他们眼中,外放只是一个回京高就的跳板,当然要快出政绩、大显身手的好,此时,苏州那种种的好,又变成了被鄙薄的坏,仿佛这是个让人不思进取的温柔乡、销金帐一般。

    时至今日,在绝大多数官员看来,吴侬软语还是与玩物丧志同义的!

    但是沈默要说,你们大错特错了!这座城市才是大明的希望所在!也是华夏获得新生的契机所在!

    在别人想起西施夫差的时候,沈默想起的却是‘五人墓碑记’,那一场世界上最早的工人暴动!就发生这里,这个园林纤巧,桃花灿烂的柔美城市中!

    分明有一种力量,萌发于这温柔似水的城市中——听,东北半城工场如云,万户机声!看,金阊、观前,市肆鳞次栉比,万商云集!

    这里分明已经成为了江南地区的中心市场,与杭州并称为繁华之都,甚至,其地位比杭州更为突出……沿着大街一路走来,沈默看到了外地客商在苏州建立的会馆,至少有三十多处,江浙之外,粤闽皖鄂、湘赣鲁陕的商人,无不被吸引而来,这种向心力,全国无与伦比!

    即使北京城,也只是在政客们眼中有如此吸引力,真正的商家和财富,是不会涌到那个歧视钱与商的鬼地方去的。

    沈默有些讨厌这里了,不是突然的,而是从一进入吴江县,便开始产生这种感觉了,只是随着一步步深入苏州,感觉越发强烈罢了——这其实另一种感觉的附生品。

    那种感觉叫‘责任感’!其实他一直有一种想要改变历史,让华夏少走弯路的想法,但在别处,无论是绍兴、杭州还是北京,这都只是一种‘假大空’的理想,只会让他觉着自己很高尚,却不会刺激他进行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但进入苏州境内,这种想法转化成了冲动,越是感受到那种萌芽的勃勃生机,越是体会到其内敛的恐怖爆炸力,这种冲动就越强了,直到不能自已,直到让他失去理智……

    是的,理智,所谓的理智告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祸及家人。他比谁都清楚,大明朝至少还有八九十年的国祚,自己只要随波逐流,官居一品、安享太平是不成问题的。

    两个声音便在他脑海中打架,一个道:‘历史的发展,是有其必然规律的,自己任何企图改变的举动,都是螳臂当车,只能把自己碾得粉身碎骨,却不能改变历史!’另一个却道:‘历史都是人创造的,人为什么不能改变历史呢?’

    如果扶苏早一步知道父皇驾崩,如果项羽鸿门宴上下定决心,如果李隆基知道杨玉环的胸部是被安禄山抓破的,如果赵匡胤能识破弟弟的狼子野心,如果朱元璋不是出身于贫农之家——他相信任何一个如果变成现实,历史就将会大变样!也许秦朝的国祚不至于二世而亡;也许大楚将代替汉朝;也许大唐朝的由盛而衰不会那样猝然;也许老赵就能收复燕云十六州;也许大明朝就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痼疾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