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学启等人又惊又喜,这样纵兵抢掠之法,在当初面对斯特列田斯克要塞的时候就施用过,不过在起驻兵、防卫之效的要塞中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兵士进入之后,四处搜罗,也不过是一些军用器械、药物、战备物资之类,大多数人都落得个空手而归的下场,自然,士气低落得不得了;这一次可不同了,雅克萨由俄国人经营多年,城中一定有不少值钱的家当,既然是肃中堂所说,那就一定是经皇上首肯或者默许的了,这样看来,立功之外,还能大大的发一笔横财?想起来都觉得高兴!

    有程学启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也有不以为然的,便如林文察。两国相争,各出奇谋,兵力对抗,杀得死去活来,这都是应有之义,至于雅克萨城中的中国百姓,出于战略的考虑,把他们汇总、安排居住也并非是不能接受的做法。林文察心里想,即便是换了自己是俄军的主官,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会和对方询谋佥同的操行同样的方式。而且,纵兵掳掠,恶例不可开!一旦形成惯制,绿营军和那些高山密林中的抢匪还有什么区别?

    他想争辩几句,但一省提督,说起来无比荣光,但在统兵大员、在军机处大臣、在皇上面前,却是连进言的机会都没有的!更不必提还会为此得罪军中同僚?转头看看,一个个都是笑逐颜开,似乎城破就在眼前,众人可以大把的分得金银珠宝一般了。他犹豫了一下,把心里的话又吞了回去。

    听着众人口中的粗鄙之言,林文察深为不耻,游目四望,所见到的都是兴奋的笑脸,他心中叹息一声,把脑筋转到即将开始的大战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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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军大规模调动,能够暂时瞒得过本国的外相,却瞒不过清军。九月二十日的时候,驻守在下乌丁斯克的清军发现了大批俄军从西向开赴至雅克萨城,派人认真打探,得知是穆沙维耶夫和对华作战指挥官利涅维奇领兵从伊尔库茨克赶至前线,这样一来,驻扎在雅克萨城中的俄军总数就超过了九万人,仅凭清军现有的兵力,还是处于攻击一方的位置,怕是很难达成所愿的取得战事的胜利,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在皇帝的脑中成形了。

    洁雅依连涅斯克城中,原本是城中俄军的指挥官维列德尼斯基准将的居所,临时改成了皇帝的寝宫,九月底的时令,昼短夜长,刚刚过了申时不久,天色就黑了大半,皇帝坐在一张胡桃木质地的办公桌后面的西洋座椅上,听肃顺说话,“……奴才想,雅克萨城中固然有俄军准备做殊死抵抗,但面对我绿营将士勇猛无俦的进击之力,很快就会败下阵来。便如同自八月初一开战以来,各处要塞、城中俄军战力不堪一击一般。”

    皇帝笑了一下,问跪在一边的许乃钊,“许乃钊,你怎么看未来即将进行的雅克萨之战?”

    “臣以为,绿营士气正旺,军心可鼓不可泄。故而应该趁热打铁,尽早将雅克萨城拿下来,分兵驻守之余,其他兵士,当尽快安排其返回关内才是。”许乃钊说,“不过,臣想,雅克萨城是俄国在我朝黑龙江流域经营多年的根本之地,非寻常要塞、城镇可比,城高坚固之外,又有重兵把守,要想取下来,非是易事,还要军中诸将,认真谋划为好。”

    皇帝笑着望向肃顺,“你听见了吗?”他说,“许乃钊是真真正正读过书的,不比你这狗才,仗着几分小聪明,以为雅克萨城如同土鸡瓦狗一般,轻易可下!若是那么容易的话,以圣祖仁皇帝之雄才伟略,又因何耗时一年有余,方能功成?”

    肃顺没有想到皇帝为这样的奏答会发自己的脾气,赶忙碰头,“是,奴才糊涂,奴才料事操切,请皇上恕罪。”

    “朕想,既然俄罗斯人不舍得丢弃雅克萨城,我军也不好就在此地与之就一城一地展开殊死搏杀,倒不如兵行险招,绕城它往,直取敌军咽喉之地,你们以为如何?”

    “皇上的话,请恕奴才不解。”

    看许乃钊也是一脸茫然,皇帝展颜一笑,“雅克萨嘛,自然也是要打的,但只做佯攻,我军攻击的重点放在距此一千余里之外的伊尔库茨克,你们认为可有操行之道?”

    许乃钊和肃顺相顾骇然!绕过雅克萨,转头攻击伊尔库茨克?这在战术上当然是可行的,但有几个问题,第一便是天气原因,九月底的季节,东北的天气虽然寒冷,终究还是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时间拖得越久,对于露宿荒野的清军越不利;第二便是远兵攻坚,兵家不取。伊尔库茨克是东西伯利亚总督驻节之地,那里的环境、地势只是在地图上见到过,根本没有人亲自到达过,知己而不知彼,如何为战?第三,和雅克萨比较起来,伊尔库茨克更是敌军所必救,即便能够一时攻克,怕也是守不住的。最后,也是最最困难的一点,便是兵力的配备。清军在这一次的东北作战中,一共投入了不到三百个营的战力,总数接近十万人,但多次征伐下来,死伤惨重,到现在的能用之兵不过六万,用于攻击雅克萨尚且堪堪,若是再分出一部分人去攻打伊尔库茨克,兵力上就过于捉襟见肘了。

    看两个人满面难过,皇帝展颜一笑,“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就是种种因缘,汇聚于此,不敢下这样的一盘大棋,是不是?”

    “皇上,臣天胆也不敢抗拒君父之命,但远攻伊尔库茨克,我军兵力不足,臣深恐日后有难以为继之虞啊。”

    “你的话并非无理,不过,朕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雅克萨,而是要整个的贝加尔湖!”皇帝长身而起,大声说道,“贝加尔湖本来就是我天朝所有,如今为俄国人所强占去。朕就是要趁这一次和俄国开战,并且伊尔库茨克城中空虚的机会,把这座城拿过来——今后,彻底将俄国人赶出西伯利亚!将这块土地,作为我天朝百姓畜牧之所!”

    即便以肃顺对皇帝的言听计从,内心也深不以为然,话自然是好说,但如何能够做得到?

    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打下雅克萨,把俄国人的势力驱逐出东北,只能算是治标之法,若是论及治本,就要彻底解决俄国人在西伯利亚地区的势力,而要达到这样的战略目的,就要控制住贝加尔湖一线。

    从清军陈兵城下的雅克萨到伊尔库茨克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若是在四五月份,河水解冻的季节走水路的话,还能快一点,轻便一点,这样的季节,进行几近两三千里的长途行军,实在不是个适宜的选择,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能收到奇兵之效!从陆路走,要经过尼布楚、因果达河、希洛克河、色楞格斯克、再穿行过冰封住的贝加尔湖南岸,才能到达伊尔库茨克。若是以为如此行军还不算很难,可以为英勇的绿营士兵完成作战任务的话,那么,越过因果达河和色楞格斯克之间的亚布罗诺夫山脉,就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但正因为如此,俄军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清军会有这样的一支奇兵。一旦建功,就可以彻底打乱俄国人在远东的战略布局,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再想从国内调兵增援,几乎是不可能的!至于守卫在雅克萨城中的俄军,就作为这样一场豪赌的红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