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去国旧臣(1)

    阎敬铭与肃顺同为户部堂官,但两个人只在公事上有所交晤,私下里却从无往来,延请到正堂,下人奉上茶水点心,各自退下,堂上除了肃顺,就是龙汝霖几个作为陪客,在一边落座。

    肃顺是朝中红人,各省督抚、司道多有孝敬,阎敬铭最恨的便是他这般人,故而当日为皇上重谴去朝,事后想想,狐悲之余,竟是精神为之大快!以他的为人,是断然不愿意主动登门拜访的,这一次来,是奉旨而至——。

    军机处跪安出去,皇帝将他招到了御前,“朕前几天和你说的,于商课章程多加增补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皇上请恕臣无礼,商课章程中本来所有的商贾可从旁监督之事,关碍本来极大,不过商贾为国缴税,有建言之权,臣以为亦无不可,更可免去各省胥吏从中挪用、盘剥、克扣之弊,数载而下,大见成效,这是皇上天亶聪颖,圣心早有所见,方有今日府库充盈,国用日足之景。”

    他先大大的灌了一碗迷汤,接下去又说,“然而臣想,若是轻开以民告官之先,诚恐各省官员,畏于百姓攻讦,办事之时畏首畏尾,……”

    皇帝坐在御塌上,声音闷闷的,打不起精神来,“你说的都有道理,朕也想过会有这样的弊端,只不过你想想,像肃顺这样的混账奴才,一次过寿,就收了不下十万两银子的贽敬红包,这些钱难倒是从那些有求与他的混账行子自己口袋中拿出来的吗?还不是处处盘剥而来的?”他恨恨的说,“还不都是百姓的脂膏?长此以往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阎敬铭叹了口气,朝堂上下,沆瀣一气,贪墨成风,冰炭二敬、三节两寿、学生拜门,立一个名目,就多了一份要钱的借口——那正色立朝的正人君子,倒成了不合时宜?想来也真是令人觉得憋屈难过,“皇上这样说,实在令臣汗颜无地……”

    “你的品行,朕很知道,这朝臣之中,京中一个曾国藩、京外一个彭玉麟,能和你等量齐观,旁的人,才学或者还有,这清廉如水的气度、择善固执的德行,差得远喽!”

    “皇上一语褒奖,荣于华衮,臣当铭记在心,以德才俱佳之臣自况,不负皇上期望之重。”

    皇帝摇摇头,不再多谈这些题外话,“你刚才说的,开百姓告官的先例,弊大于利的话不为非是,不过你想过没有?若是继续这般萧规曹随下去,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后任之人仍当如是,朕当年说过的,整肃吏治的话,岂不是全然落到了空处?天下人又将视朕为何主?”

    “这……”阎敬铭实在不知如何作答,支吾了几句,碰头答说,“臣并非说不可开这样的先例,只是,百姓告官,总也要有个章程,何等事能告,哪一些不能告,如何采信?接了状子之后,是交本省料理,还是由京中派人探查详情,都要有个章程,下面的人才好办差啊。”

    “对、对、对!”皇帝半是叹息,半是赞赏的轻声和着,“大约朕终究是年轻几岁,想到什么,就希望能够立刻得以实现,还是得有你阎丹初这样的沉稳之人,在一旁匡扶啊!百姓有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唔,你似乎还不算很老嘛?”

    一句话出口,连阎敬铭这样谨饬守礼的,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啊,臣失仪。”

    “起来说话。”皇帝让他站了起来,难掩兴奋之色的绕室蹀躞,忽然问道,“朕记得你是道光二十五年的进士,周祖培的门生,可是的?”

    “是。臣蒙先皇拔于泥途,座师是周大人。”

    “他是久掌刑部的老秋官,更且政务娴熟,当年虽为朕逐出朝堂,多年来却也时刻挂念。这件事关系甚大,你不妨去问一问他有什么意见。”

    “是,臣明白了。”

    “再有,就是肃顺这个狗才。他贪墨成性,处处伸手,底下的那些官呢?也时时逢迎,任他需索无度,有时候,朕真是不知道该处置他,还是该处置那些纵容、逢迎他的混账了!”

    阎敬铭心中一动:若说纵容有罪,皇帝就是最大的罪魁!从咸丰四年以来,肃顺骎骎大用,朝臣无不侧目,京中犹自如此,京外又当如何?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嘴上是半点不能流露的。

    “不过啊,朕以为,若论及兴利除弊的魄力,肃顺倒是大有可取之处。故而朕想,此事,还是由你、肃顺一起操办起来。等一会儿你退值之后,到他的府上去,告诉他,朕留他有用之身,为国出力,若是做不到、做不好这件差事,就让他自己找根绳子了断!也省的朕看他堵心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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