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名士雅集

    左宗棠的祖宅在湘阴县城南城门边,对面就是名为银泊的大湖,东南两面,雉堞环抱,湖两岸高槐垂柳,围绕着一片红白荷花,是湘阴城有名的胜地。主客几人只带着几个仆从,安步当车,从容走来。左家的听差早就携着食盒,雇好了船在等待。但是,骄阳正盛,虽下了船,却只泊在柳荫下,品茗闲话。

    “涤生兄这一次入军机行走,将来入阁拜相也是想当然之事。容樵野以茶代酒,敬涤生兄一杯!”

    “多谢江兄美意。这也是皇上天恩浩荡,国藩不过是效犬马之劳尔。”曾国藩很客气的点点头,和江忠源碰了一下酒杯,转而扭头看着左宗棠:“哦,季高兄,若季高兄执意不肯应皇上招贤之令的话,某倒有一处去处,可供左兄打算?”

    “敢问其详?”

    “新任湖南巡抚骆秉章与我私交甚好。这一次连我的谢恩折子,也是托儒斋兄的折差送往京中的。上一次过府拜望的时候,他对我言及,府中缺少一名能力足够,又可以信得过的清客。若是季高兄愿往的话,我想,儒斋兄定会倒履相迎的。”

    左宗棠苦笑了一下,缓缓的低下头去。他是那种性情非常骄傲的人,甚至骄傲得有点矫情,心中百般不愿承曾国藩的情,但是对方是一片好意,若是坚拒,也太过辜负:“宗棠年届不惑,空负名士之名,却从未有建功之机,这一次乞食大府,叫人情何以堪?”

    在坐三人无不皱眉!天下多少名臣出于督抚幕府,就算屈身相就,亦不见得辱没了他名士的身分。不过他这个人的脾气就是这样,尤其此刻的心境,眼看着曾国藩帝眷正隆,江忠源和胡林翼也是即将为朝廷起用,也难怪他会有多少偏激。胡林翼和他相知有素,觉得不宜跟他辩论,因为越辩越僵。

    江忠源左右打量一番,故意岔开话题:“对了!今日不可无词。我们拈韵分咏,如何?”

    “好啊!”胡林翼用力一拍手,指着荷花说:“就以荷花为题。”

    “也好。”这二人的唱和左宗棠当然心知肚明,同时也来了兴致:“这两天正想做词。你们看,用什么牌子?”

    “不是现成的?”胡林翼指着城墙下说:“《台城路》。”

    名士雅集,听差都携着纸笔墨盒、诗谱词牌,当时拈韵,左宗棠拈着一个‘梗’字,他也真是才情倚马可待,脱口吟道:“片云吹坠游仙影,凉风一池初定。”

    “好捷才!”曾国藩由衷的夸赞一声,取笔在手:“我来誊录。”

    左宗棠微笑着点点头,凝望着柳外斜阳,悄悄念着:“秋意萧疏,花枝眷恋,别有幽怀谁省?”

    “难得是一派白石之风!”众人都是懂诗之人,点评之时恰到好处,更令左宗棠胸怀大开。故作谦虚的一笑:“我何敢望姜白石?”当下便又念到“斜阳正永,看水际盈盈,素衣齐整;绝笑莲娃,歌声乱落到烟艇。”

    坐在一边的江忠源摇头晃脑的品味着此中意境,这时候还不忘插上一句:“该‘换头’了。上半阕写景,下半阕该写人了。”

    “樵野兄这是出题目考我呢。”左宗棠词性大发,也不客气:“本来想写景到底,你这一说,害我要重起炉灶。”说罢,他掉转脸去,静静思考:“有了!”

    “是什么?”

    “我自己来写。”说罢从曾国藩手中接过纸笔,一挥而就。他自己又重读一遍,钩抹添注了几个字,然后搁笔,将身子往后一靠,是颇感轻快的神态。

    于是自众人俯身同看,那下半阕《台城路》写的是:“词人酒梦乍醒,爱芳华未歇,携手相赠。夜月微明,寒霜细下,珍重今番光景。红香自领,任漂没江潭,不曾凄冷;只是相思,泪痕苔满径。”

    “这写的是残荷。”胡林翼低声赞叹:“低徊悱恻,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