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和夫人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老人家熬不了夜,都很疲倦,家里的孩子们都睡着了,王家三个儿子都成家,大儿子是行长,二儿子从军,三儿子在发改委。王家是真正的阳盛阴衰的,王老孙子辈有四名孙子,还有一个孙女,重孙已有三名重孙子和一名重孙女,王家后辈子孙,除了孙女在大学任教,都是体制内工作。

    大儿子和夫妻住在老宅,二儿子和三儿子一家都不是很远,离他们也就十分钟的步行时间,周末都会聚在一起吃饭,是一个特别注重礼节和凝聚力的家庭。

    夫妻两人简单地洗漱后,老夫人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倚在太妃椅里,看着女儿王舒瑜和外孙的照片,是外孙周岁那一年在天安门广场拍的,照片还是王老拍的,年轻的女儿和尚未说话的外孙把老人家带回了二十多年前。

    这世上最悲哀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言言……会不会还活着,当年搞错了?”老夫人抬头看着刚从浴室出来的丈夫,“那孩子,是不是言言?”

    她知道希望渺茫,却仍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

    “是言言……”

    老太太心里已有预感,毕竟很了解丈夫,无缘无故和人一起吃宵夜,又是那么像盛澜的孩子,年岁,最初出现的地点都那么巧合,可她怕自己期望过大又失望,听到确定的回答,老太太的眼泪瞬间落下来,滴在照片上。

    王老在她面前蹲下来,趴在她的膝上,眼泪打湿了她的睡衣,“是我对不起你们。”

    老夫人双手颤抖地放在他的头上,悲从中来。

    当年对外说辞是女儿一家卷入了一场走私案,统一口径,可尸体面目全非,几乎腐烂,女儿和女婿尚还能认出来,三岁的小外孙面容已然溃烂,老夫人一看尸体就知道不是什么意外,必然是仇家报复,王老的工作早就把个人得失荣辱置身事外,所以孩子们去哪儿都有人保护,禁止出国,对他们的安全非常上心,他们女儿婚后几年都过得很幸福,国内巡演也不曾出事,王老也转了岗位,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下去,一定美满幸福,谁能想到天降噩耗。

    王老虽不曾说过,夫人却心知肚明,这么多年从无一句怨怼,是她不想在丈夫的伤口上撒盐,这件事最伤的人是他,若因此夫妻离心,只会亲者痛,仇者快,且当年他收到一个快递后,吐血昏迷被送进医院,夫人在收拾时已看过那张女儿被放血折磨的录像,也不曾和王老说起过半句。

    她心中清楚,这起悲剧里,只有凶手该付出代价,她的丈夫在丧女之痛后,不该再承受妻子的埋怨和恨。

    这么多年了,她就当不知真相,两人相互扶持着慢慢地走出了悲伤。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老夫人温柔地抚摸着王老的头发,她的丈夫为了身上的责任,五十不到就满头白发,操劳一生,如今七十几岁了,还没有退休,是不敢退,也不能退,他在任上,才能护着家里所有人,所以老夫人从来不曾因生活上的琐事烦扰过他,把家族里的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的,如今知道外孙还活着,心里非常高兴,“一定是瑜儿和盛澜在天上护佑,言言才能死里逃生,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带他回家?”

    “我……”王老抬头看着老夫人,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若说他曾经派人暗杀过季珹,结婚几十年,从未对他动过手的夫人,怕会给他一巴掌,“这事有点复杂。”

    王老夫人不明白,外孙好端端地活着,道明真相,血脉相认,有什么复杂的?

    “他未必肯认我们。”王老叹息,蹲得久了,有些麻,他的右腿受过伤,有些不太灵便,平时看不出来,老夫人扶着他坐在旁边,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为什么不肯相认?”

    “你等一下。”王老到旁边,把季珹的资料拿过来,这份资料是一早就呈现在他案桌上的,是季珹的全部资料,隐去了他派人暗杀季珹的那一部分,“这是他的成长经历。”

    老夫人抚触着资料上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季珹二十出头时的照片,气质和如今也大不相同,照片是野狼中队的人在斗兽场拍的,二十出头的季珹一身白衬衫,长裤站在斗兽场里,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衫,也飞溅在他的眉目上,整个人显得阴鸷又邪恶。

    老夫人心疼极了,她拿过旁边的老花镜,细细地看着这一份资料,那是老夫人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简单又朴实的文字叙述,说尽了季珹前二十年过的是什么样的地狱般生活,他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孩子,当年王老知道蒋君临如此板正严肃的人,竟喜欢这样一个毫无底线,又邪恶的少年时,非常意外。

    “是我们的错……”老夫人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光是看文字就心疼得要命,“当年再谨慎一点,不那么匆忙地收尸,或许能知道真相,或许能带言言回来,他就不会这么受苦,他能活下来,真是上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