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博不知道大帅为什么会发怒,但他仍然条件反射般的把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

    反倒是陈绍不自觉的站了起來道:“可是大帅,这个土地问題困扰咱们国家也不是一两年了,咱们能怎么解决。”

    王振宇:“以前是沒办法解决,现在咱们不是在办工业吗,我觉得办法有了。”

    陈绍一愣:“这办工业跟这土地有什么关系呢。”

    王振宇:“你们大家算笔账,是工业产品值钱,还是农业产品值钱,是工业利润大,还是农产品利润大,咱们国家为什么一直无法走出兴乱更替的循环怪圈,究其根本,就是一直奉行士农工商那一套,为了加强政权对国民的有效控制,一直通过各种措施,把大量的人口束缚在了土地上,而且除了种地和做官其他营生都视为不合法,比如商人不得为官,比如出入都要路引,人丁都要户籍,官本位思想害死人啊,同志们。”

    陈绍似乎不太认同:“若无户籍制度,这天下岂不大乱,商人本性奸猾,如何能做到天下为公,若商人可以为官,那天下岂能不乱。”

    陈绍此话一出,无论是周质云还是叶祖文的脸色都变得非常不好看,这二位在当官之前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商人,而且还是世代为商,陈绍的做法差不多相当于指着和尚骂秃驴了,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了,偏偏陈绍有个不好的习惯,自己说话的时候一般不关注周围的情况。

    王振宇看到了,他连忙打断陈绍的话:“这样说是不对,陈绍同志,商人为什么奸猾,沒有政治地位保障,在官本位的时候那就是一块谁都可以咬一口的肥肉,他如果不奸猾点,不腻牙点,这日子还有得过吗,而且商人精明,善于持家,咱们偌大个中华不让精明善于持家的人來管着,难道还让一帮狗屁不通善于败家的人管着不成,你看看周主任和叶主任,他们两位不也是商人出身,执掌湘桂地方政务吗,你看看这二年他们这家当的如何。”

    话说到这里也算是明白了,陈绍虽然是王学门人,但是脑子也不笨不傻,立刻就发现自己之前的话有问題了,悄悄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叶祖文和周质云,脖子也不自觉的一缩,然后朝王振宇点点头,泄气般的坐了下去。

    王振宇心里也是一乐,陈绍这人啊,一遇事就很投入,一直都是这么个特点,想想也蛮可爱的:“我这里圆个场啊,我相信我们的陈绍同志对我们的叶老,周老是沒意见的。”

    既然大帅都出來给面子了,叶祖文和周质云也只好对此一笑了之,话題继续。

    “既然历史上的土地改革的根本问題已经摆在哪里了,那么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一是按照传统的办法,对土地进行分配,然后一代代人丁滋生,吏治继续腐败,土地兼并加剧,富者田亩连阡,穷者无立锥之地,而我们估计到时也是作古之人了,那管他洪水滔天,而我们的子孙就跟崇祯皇帝一样,找个歪脖子老树自己把自己吊死得了,这次我到北京还特的去了一趟景山,那刻歪脖子老树还在那里,在那里看着我们,,。”

    所有人都被王振宇的话说的大汗直流,这太渗人了,王振宇不该当大帅,该去当说书的,而且专门说鬼吹灯的故事最好。

    周质云沉默了一下道:“那大帅,这第二条路呢。”

    王振宇微微一笑:“第二条路则有些棘手,虽然有现成的例子,但是办起來并不容易,因为这个土地是唯一的观念在咱们这个国家太过于根深蒂固了,一个字,难啊。”

    叶祖文顿时來了兴趣,自家的闺女争气了,一口气给王振宇生了两个孩子,虽说现在是民国了,但是这个权力是个什么章程到现在也沒整明白,有世袭说,有民选说,但是叶祖文毕竟是在大清生活了小四十年的人,在他看來,皇帝是沒了,但是世袭却很难避免,毕竟这老中国人别的都能看破,唯独看不破自家儿孙那点事,所以估摸着将來女婿的江山还是要传到自己外孙身上,所以他对如何避免死后那滔天的洪水很是感兴趣:“文正啊,不管难不难的,你先说出來听听,遇着难办的,大家伙一起商量商量,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

    周质云也附和道:“是啊,大帅,难不难,你先说出來,咱们大家伙帮着您,再大的问題也总是能够解决的。”

    王振宇满意的点点头道:“第二个办法就是改变现在的农村和农业结构,至于改成什么样子,大家看看美国就知道了,咱们的目标就是最后把农业变成一个产业,把农民变成一个职业,然后把大量剩余的劳动力从农村带进城市,让他们成为产业工人,让他们自由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不过这个困难是显而易见的,大家知道现在的农村是个什么情况吗,农民为什么会被束缚在土地上,我委托曾琦曾部长做了一次比较深入的调查,结论很让我吃惊啊,其实在我们中国,农民被束缚在土地上有三个原因,前面我说的那个官本位啊,重农主义啊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封建宗族势力所控制的族权,这个东西很厉害的,大家不要小看,为什么历朝历代皇帝的命令都不下县,为什么县城之外就是官绅共治,就是出在这个环节,辛亥革命这么一闹腾啊,皇帝是被赶跑了,但是儒家思想和封建族权却还在那里照常运作,整个社会的结构并沒有被改变多少,而现在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不打破小农经济,不解除土地对劳动力的束缚,我们根本无法发展咱们的现代化工业,根本无法去统一全国甚至是成为新的列强,可是这么几千年发展下來,封建族权和儒家文化早就互相援引,纠缠在一起了,不是咱们一个行政命令就能打压的,而且我们要清醒的认识到,这个封建族权和咱们过去的行政权力不一样,人家的基础是建立在咱们中国人对于祖宗的敬畏基础上的,所以这个东西啊,不好处理,一个不好,人家老百姓不但不觉得你是在为他们争取人身自由和人格独立,反而觉得你是要对他祖宗不敬,这个这个就和那个信仰宗教的狂热分子是一样的,所以咱们现在虽然不得不去进行土地改革,但是也要注意到这个细节,否则我估摸着不但改革要失败,我们也会在一大堆的内乱之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叶祖文和周质云还有在座的人听完王振宇的话之后,都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后世的朋友可能无法想像这个时代封建族权的强大程度,不明白长房长孙对于一个家族的神圣意义,从儒家提出嫡长制以來,这个继承制度就变成了家族利益分配的唯一标准,这个标准比西方私有财产和穆斯林的真主还要神圣不可侵犯。

    而这些族长也通过族权把族中的男女老少尽可能束缚在家族的周围,毕竟人多力量大,家族之间争地争水很多时候需要的是拳头而不是法律,但是这样的做法一个很大的弊端就出來了,族长就变成了这个小区域里的土皇帝,对自己的族人好点的就算了,不好的那就是予取予夺,掌握了生杀大权,一旦利益总额不足,他们又会鼓捣这些族人去和别的宗族争斗,获取利益,这也就是为什么几千年來,在广大的农村地区械斗不止的一个主要原因。

    而现在王振宇搞土地改革的矛头直接就对准了地主和族长,不过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本身不大,在很多地方,族长和地主往往是同一个人,就算不是同一个人,大多也是近亲。

    而且周质云手里还有一份资料,那就是青年军大部分青年军官、国社党的很多新党员以及很多政府公职人员,他们大多來自这样的家庭,沒办法,在这个时代能读书的穷人真的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所以要动族权和土地,很可能会导致内部不稳,这点不能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