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到底热,夏衫也轻薄,没多久就晾干了。余知葳这才将余靖宁的外衫还了回去。

    余靖宁一边儿系上了自己的外衫,一边儿问道:“如今是回也回不去了,你怎的好似一点儿也不着急似的?”

    余知葳手里头剥着莲子,满不在乎道:“咱们俩这么大的人了,总不会真丢了罢?况且如今天色黑成这样,找不到路也并非是甚么奇事。夏日夜短,这处风景又好,咱们不如在此处赏景吃酒,等到天亮了再寻出路也不迟。再说了,明儿一早高家人找不见了咱们,总会派人来寻的。这处是他家的莲塘,高家人总得比咱们熟悉路。”

    余知葳把莲子剥好放在手心里,捧给余靖宁看:“喏,这么多,足够宵夜了。”

    她手心很白,月光底下玉一样的色彩,手指修长,大了寻常女儿家一圈,手上带着薄茧,是久握刀兵留下的。余靖宁就从这样一双手中捡出了两颗莲子,塞在自己的嘴里。

    是啊,足够宵夜了。

    余知葳拎起酒壶来,毫不含糊地往自己嘴里倒了一点儿,一把抹去唇边晶莹的酒渍:“这酒配着莲子吃,味道倒也不差,不知道泡进去该是如何一番滋味。”

    余靖宁盯着她手上的酒壶:“你也不知寻个杯子,就这样喝了,我怎么喝。”

    “我又没沾壶嘴儿,你也别沾便是了。”余知葳兀自坐在船边,看了两眼余靖宁,啧啧道,“我说余小世子,您是不是不会自个儿剥莲子啊?”

    余靖宁当即不乐意了:“怎会?”他不服似的,拿了几个莲子来剥,指甲短,扣得坑坑洼洼。

    “别介,您快歇了,我给您剥罢。”余知葳冲他挥了挥手,手指上的指甲蓄了一点儿,是回京时候才蓄起来的。修过了,让尤平家的浅浅染着浅绯色的蔻丹,那十片指甲就在莲子上头一阵翻飞。

    余靖宁盯着她的手,把手里的酒壶几拿几放,终是举起来一口灌了下去,也没沾壶嘴儿。

    余知葳嘴里含混不清地哼哼着:“云松螺髻,香温鸳被,掩春闺一觉伤春睡。柳花飞,小琼姬,一声“雪下呈祥瑞”,团圆梦儿生唤起。谁,不做美?呸,却是你!”

    是一首《山坡羊》,余靖宁原先被迫陪着人应酬的时候听过这曲子,那卖唱的女先儿、小唱口里头长就是这些个曲子。

    勋爵人家的子弟虽说常听,但绝对不会也不屑于开口唱这些曲子的,更别说是待字闺中的千金了,这曲子,只能是余知葳自倚翠楼当中学的。

    余靖宁听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我记得你会弹琵琶。”

    “呃,会。”余知葳好像是愣了一下,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只是弹得不好。”

    “为何?”余靖宁记得当初教养嬷嬷和女先生还在家的时候,他听余知葳弹过《汉宫秋月》,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我娘不让我学。”这说的就是云翠了。余知葳在耳上撩了一下,将一缕发丝撩到了耳后,“这些都是偷学来的——其实也不算是偷,日日耳濡目染,想学不会也难。”

    她伸了伸腿,又将一双脚泡进了水里轻轻摇晃:“我娘说了‘学这东西做甚?做小唱,做戏子,还是跟你娘一样?没出息。’那会儿我还给她当儿子呢,她儿子最好是十年寒窗一朝上金殿,站在太和门底下面圣,那才叫出息。”

    余知葳轻轻叹气:“这才算对得起她当年欠下顾家的恩情,才算是教养好了她的小主子。”

    余知葳余靖宁这一代人,都背着上一辈的恩怨,压得透不过气来,可是也是万万不能从身上卸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