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地征战厮杀正酣之时,

    颇为年长的校尉郑通,也正骑马带队行走在河北到平卢道的大地上,

    他曾经是北伐军中成建制覆灭的精锐部队——神武前卫,也是东南行司屈指可数的几只主力军序之一的一员;因为富有勇力而敢拼善战,而长期添为军中最健锐的跳荡营中的一员。

    当然,他们要打仗,战争最激烈时,甚至一昼夜要作战三、四次,五、六次,有时要连续几天,十几天不休息地行军作战.这在他们是早已适应了的.他们听到凄厉的号角声和急促的战鼓声催促他们进入战场的时候,好像听到钟鸣进入饭堂拿起筷子来吃饭一样地稀松平常.

    在那种真正和敌人交手的白刃战中,敌人冷森森的刀锋,不断地在他们耳根发出清脆的响声,带着血污的闪光在他们眼睛前闪耀.一支从哪里飞来的冷箭仿佛长着眼睛.嘴巴和翅膀,急速地劈开长空,愉快地呼啸着、飞奔着,然后一下子就钻进他们的铠甲的罅缝里.

    他们是多么冷静地对待这逼近到只有分寸之间的死亡啊!他们毫不在意地拔出箭矢,轻蔑地看一看刻在箭箬上敌将的姓名,随手就把它掷在地上,好像掷去一根烂稻草一样,他们的心也没多跳一下.

    有时战局不利,陷入敌方的重围,他们依靠勇气、胆量和战斗经验,寻找敌方比较薄弱的环节突围而出.自然,突围并不是常常成功的,如果失败了,他们就得接受死亡.死亡是战争的自然结果之一,只要他们奋战过了,索取得代价,死亡也就无遗憾之可言.

    因此,他们决不会在决战前夕,写下什么遗书,跟父母妻儿诀别.这种写在文字上显得悲壮的诀别书是别人干的,真正的军人们不干这个,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个.

    这就是包括赵良嗣在内的一批真正的军人,曾经所熟悉和习惯的战争生活和战争心理的写照。

    然后,一夜之间就局势全面大败崩坏了,许多只熟悉的友军和邻部在肘腋之间就成建制的崩溃或是消失了,他们这些正在与敌巷战当中的尖兵和敢战士,也被抛弃在了冰天雪地的洛都城当中;

    因为缺衣少食而伤药匮乏也不断的有人死去,而他亦是在某天夜里被冻的失去了知觉,而再醒来后就成为了那些北虏的俘虏,经历了一段短暂而惨不忍睹的阶下囚时光。

    直到,那只突出奇兵打进皇城大内的模范新军,重新用相应的对等代价把他们从那些北虏手中交换出来,才得以从这场噩梦当中被解脱出来;

    然而和他一起被俘获的同袍之中,好些人已经因为缺少救治的伤病和冻害,还有那些北虏的折磨和虐待,就此失去了性命或是变成了残废,而失去了交换的价值只能被抛弃掉;

    他运气稍好一些只冻掉了一对耳朵和三根脚趾,但是却勉强还可以在军中服役,而成为了后来御营左军的一名排头白兵,而重新开始另一段军中的生涯;

    但对于他而言,能够在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崩绝式溃败当中苟活下来,就是最大的万幸了;所以倒也没有什么重归或是投奔旧属的打算了,而开始一心一意的在全新建立的淮镇当中,谋取一个长久的安身立命所在了。

    所以他仰仗这过往的行伍经验,一手火铳一手刀牌累计身背十数创伤,而一步步重新撕杀出一个白兵火长的位置来;而到了他这一步,就算因为无望通过考绩试和随军营校而更上一阶,也已经完全有资格就此退役,带着那至少百八十亩的军分田,就此享受更加轻松闲适的县下都头、巡官,或是守备团正之类的地方任职生涯。

    但是他更喜欢留在军中,能够天天听着作息的号子和操训声,时刻可以闻着那汗水与兵戈的味道也好;而不是在整天有着大把清闲的后方生涯,等着自己身体一点点的老朽和荒废下去。

    所以,他最后选择转到了济州兵马使的补充营当中,当任了一名领校尉衔的训导士,开始暂时远离战场的军中调教生涯;而现如今跟在他身后鱼贯成列,闷声不响背负这各色兵装和行囊的这些,也都是来自济北三州补充营的新兵;

    因为大扩军的需要,除了之前的军事化管理和定期操条训作之外,他们只受过为期三个月的长矛、铳器和火炮协同战术的基础训练而已;虽然放在阵战上对抗敌人还有些勉强,但是用来守垒驻城和镇压平卢地方的反抗力量,却已经基本可以胜任了。

    而对郑通而言,他这一辈子转战天南地北的地方也不少了,但还是第一遭见到这么大的平原地区。

    这里实在太过平坦了,一望无际四野里除了天地交接的地平线外,就根本没有可以遮挡视线的东西;人家说是望山跑死马,而这里根本连看到山的机会都没有,平坦的旷野里哪怕昼夜不息骑着马几天几夜都走不完的。

    一路上满眼望去到处都是适宜耕作的深浅褐色田野,它们是如此的密集与扎堆,以至于让人书都数不过来;时不时又间杂着各种洼地和大大小小的泊淀,大片的森林和树木几乎见不到,而只有成团堆簇和环绕在人居村邑内外的形形色色果木和行道树,以及草甸丘子上低矮多刺的野生灌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