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捻着下巴细细打量黛玉半晌,素贞和小青在旁边窸窸窣窣地笑个不停,“说来也怪,我这两天留心瞧,姑娘明明是原来的眉眼,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紫鹃说完,黛玉素贞和小青三人都笑了,黛玉问她:“那你觉得这些变化是好还是坏?”紫鹃笑道:“自然是好的,从前只是面上有点观音相,现在老远就看着仙气四溢,更像是得道的神仙了。”

    黛玉拊掌笑道:“话虽好听,只是我万万当不起这样的赞誉。”

    素贞附和道:“当得起,怎么当不起,自打我进了这园里留心看起来,真是花团锦簇,这么多青春貌美的小姐们一个个更是人比花娇,只是比起咱们林姑娘,却是多有逊色,终是不及,”黛玉作出羞恼的神色来,抓着自己垂在肩前的小辫子气鼓鼓地道:“好一个‘王嬷嬷’,连你老人家也跟着胡孱!”引得小青哈哈大笑,笑完又叹:“我在人间逡巡了多少年,也没见过这么多绝色佳人,不知道老天把多少精华灵秀都集中到此地了,林姑娘,多亏了你带我来这里一趟,见了这等天上人间的好地方,才算没白来人间走一遭!”

    紫鹃看小青兴高采烈的样子,情绪也不禁大受感染,高声笑道:“你才从姑苏上来不知道,好的还在后面呢,等我与你细说。”

    素贞也跟着笑道:“正是呢,府上真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人文荟萃,就连一个小小的丫头,形容也都是极娇俊的,我今日正碰上一个眉间有胭脂痣的小姑娘,眉眼十分不俗,以为是府上的小姐,后来看见那位周瑞家的拉着手问她话,才知道是叫作香菱,原来是薛家买来的一个小丫头……为了这丫头还犯了命案呢……”素贞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小青突然打断,忿忿叫道:“哎呀,原来是香菱呀,我想起来了,我也见过她一面,走在宝姑娘身后,竟不像个丫头,倒有几分大户人家小姐的气派,真是可惜了,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配了那薛大傻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素贞忙问:“薛大傻子是谁?”小青撇了撇嘴,乜斜着眼,神情似乎颇为不齿,“那位宝姑娘如此的品格人物,谁知竟有一个那样的兄弟,噫……”

    素贞疑惑道:“他怎么了,竟得了你这样重的话?”“你还不知道,那人是个好色胚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模样,谁他都想沾沾手……”小青神情和语气都显得无比嫌弃。

    素贞看向黛玉,“还有这事?”黛玉笑道:“没有那般严重,不过偶遇而已。”不用待她出手,此人眼里的两只瞳人小妖才住进去,目前还看不出端倪,他尚且还有几分喘息之机,待那白翳变大,妖精在眼睛里扎好窝,安稳了根,才有他的罪受呢。

    紫鹃一时情急,颦眉蹙额怯怯地说:“啊……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那道黑影不会是他吧?”脸上焦急和难堪之中还带着几分惧意。

    “我看不像是,你不是说看见那道黑影在檐上吗,薛蟠此人痴重,他怎么可能会飞檐走壁?”黛玉如是说。小青犹疑道:“难道这个薛蟠是妖怪变的?”

    黛玉笑道:“此人虽然惹人厌,身上却并无妖异之气。”他不是妖怪,反倒是有妖怪盯上了他呢。

    几人又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儿闲话,黛玉推说身体不舒服,放下帐子睡了,给素贞和小青递了个眼色,用白纸比着自己的模样剪出一个假人,在二人的掩护下溜出门外,去街上找花姑子去了,将一位纸黛玉留在杏子红绫被里。

    一到桥南市坊,黛玉远远地就瞧见花记一改往日门庭若市宾客往来的盛状,简直是门可罗雀,就连几个偶尔经过的行人也都缩头缩脑离得远远的,一副好像店里有什么邪祟,自己打门前过也会沾染的样子,黛玉走近,只见花姑子正坐在门口的木桌旁一个人闷头喝酒,店内空空如也,不禁打趣道:“姑子,汲汲忙忙这么些时日,难得看见你偷闲。”

    花姑子一见是黛玉,邀她坐了,“哪里是偷闲,已经闲了三日了,这样下去,不说距开大酒楼的目标越来越远,就是这间小馆子也保不住了。”

    黛玉忙问:“店里生意一向大好,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花姑子叹了一口气,“你还说呢,从前那般胜景,一转眼就变得朝不保夕,我起初以为是店里的菜式陈旧,时间长久食客腻了,忙推陈出新,又做了一些新花样,同时又打折减价,一经推出,虽赶不上从前那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到底比前几日好多了,但好景不长,几天后客人又没了,现在从早坐到晚,能见着三两人影都要烧高香了。”

    黛玉忙问:“怎么会这样,我就说刚来的时候老远就看见情形不大对,”黛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看向花姑子,试探性地问道:“不会是……花姐姐你是妖的事走漏了风声?”

    花姑子淡淡瞥黛玉一眼,语气幽怨,“我也不知道这消息是打哪儿飞出来的,等传到我耳朵里,坊间已经是谣言四起,荒唐得不像样,说我们这是个妖精店,店里的食物都是人心人肝人肉做的,数月来金陵城消失的小儿都是被掳到了我们店里充了食材,至于老板娘我,有说我是草木成精的,还有说我是饕餮成精,这还罢了,更过分的一种,竟然说我是蛇精?!”说到此处,花姑子情绪激动,拍案而起,“我怎么可能是蛇精呢,我堂堂獐子哪里会有蛇类那么冷血不仁!何况还是我这么美丽的香獐!”

    黛玉听见此话,忙掩唇而笑,心想:幸亏素贞和小青不在此处,这话要是被她俩听见了,尤其是小青,砸了店都是事小,指不定得闹一个天翻地覆。

    看着花姑子愁眉苦脸的样子,黛玉安慰道:“姑子也别这样想,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万事万物都有个来源,当务之急是先找出那第一个造谣并发散的人。”

    花姑子哀叹一声,“找出来又有什么办法,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别人都知道了我们这儿是个妖精洞府,找出始作俑者也无可奈何,在你们凡人之中,尚有一些清清白白的好人遇到流言蜚语百口莫辩,何况我本来就是妖,莫说别人不信,就连我自己都日日夜夜里没有一天不是心虚的,”花姑子无奈看黛玉一眼,“不瞒妹妹,我早派蜂佣工和蚁跑堂查清了来龙去脉……”

    黛玉探过头去,“如何?”花姑子道:“这谣言的源头便在——”花姑子朝对面努努嘴,黛玉迎着花姑子的视线看过去,见对面一个黑色门户的酒肆,门口摞满了大小空酒瓮,旁竖几个空桩,供打马的客人羁马用,顶上高扬着一面酒旗,上洋洋洒洒写着“杏花村”三个大字,地是黄泥地,却扫得干净,陈设简陋,规模倒不小,门楹上贴一副赤红的对联,上左右各书“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横批“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