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蕊是家生子,打小就跟在三小姐身边伺候,半蕊从会说话开始,就说,她家三小姐是最好的主子。

    凌姝是凌家最小的姑娘,底下有个胞弟,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她将半蕊当妹妹,待她极好。贴身的丫鬟里半蕊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凌姝不舍得给她用旧簪子,半蕊喜欢戴绒花,于是跟长姐出门时她会给半蕊挑选不太惹眼的绒花,半蕊红着眼说,她要一辈子跟着小姐,一辈子伺候小姐。

    半蕊几乎寸步不离的陪着她的三小姐,春末擂茶,凌姝夸她的茶最香,夏至打绦,凌姝赞她手巧,她给小姐碾凤仙花汁,再细细淬染上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指,雪落屋檐,她家小姐总不忘分她一个手炉。

    半蕊说,只要她家三小姐好,她就好,谁也不能欺负她家三小姐。

    凌家有女,其名为姝,聘婷委婉,玉容婀娜。

    闺阁中的女子最喜欢出门做客,那些描着花的粉香小帖在众多深院后宅传递,闺秀们轻扫峨眉,浓妆淡抹总相宜,共赴一场又一场花宴诗会。

    半蕊陪着小姐去每一场宴会,看着小姐跟其他闺秀相识相熟,闺阁密语,沁香缠绵。

    直到凌姝在一场飞花宴上与那个女人结识,直到那个女人登堂入室,她家小姐第一次将她遣出门外,第一次有了小心思,她们从无话不谈的小姐妹,成了恪守规矩的主仆。

    盛青叶也是个闺秀,明艳大气,在凌姝面前温婉知心,她的小姐成了盛家小姐的姐妹。

    半蕊不喜欢盛青叶,那个女人总在凌姝不在时对她们这些下人奴婢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她与小姐言说,却被小姐斥责,那是凌姝第一次训斥自己,半蕊在屋檐下哭了整整一夜。

    盛青叶时常请凌姝做客,然后偷偷出去,她们去书社看禁书,那些露骨的画册让她家小姐羞红了脸,她们还带着帷帽去梨园听戏,夜里小声说着哪个青衣长得最俊俏。

    后来,凌姝疯了。

    老爷将三小姐关在后院的阁楼上,每到午夜,凌姝便会换上戏服在房中起舞,唱着哀婉凄凉的戏词。院子里的仆从下人越来越少,半蕊固执的留在后院,留到了最后。

    凌家庭院深深,两个丫鬟拎着食盒穿过游廊,绕过影壁,明枝停在月洞门前,将手中食盒推过去,她说,“你去吧,我得回了,万一姨娘夜里叫人。”

    明枝走了,半蕊独自拎着两个食盒进了后院,明枝不过在姨娘院里扫洒,半夜叫人也轮不到她,半蕊心知肚明。但是她不气,最近连小姐同胞的小少爷都不来了,先前大小姐二小姐还会送些布料吃食,这半年,连她们院里的下人都没见过。

    凌姝坐在梳妆台前,顾影自怜,泪眼哭花了浓妆,整张脸已看不出本来的清秀。

    半蕊将食盒内的饭菜摆上桌,进房前她已经将有些馊的菜挑拣出来,盘子里不见荤腥,米饭也是冷硬的。凌姝坐在桌前,吃到一半抬头问半蕊,“我美吗?”

    半蕊看着那张惨白有些狰狞的脸,点了点头,“小姐是最美的。”

    凌姝的水袖沾满了汤渍,饭菜被她扫在地上,头上的簪子被她拿在手里,一下一下扎进半蕊的手臂。半蕊忍着疼,收拾好满地的狼藉退出房门。

    门外的馊饭是留给自己的,她拎着食盒慢慢走下阁楼,身后又传来凌姝的唱词,她只唱西厢记,只唱崔莺莺,她说自己才是莺莺。

    半蕊扶着手臂,狠狠摸一把泪,只有她知道,她家小姐没有疯。

    ——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