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破在最初的几天将自己的小窝收拾妥贴,院子不大,但胜在清静,院墙不高,偶尔能看见几只夜猫成群结队从墙垣上跳上房顶,在夜里,褚破躺在床上静静的听,猜测着自己头顶上正有一家几口的猫在彼此舔舐。

    白天里,褚破会跟着惊羽卫一起点卯,出了自家小院,拐个弯就能到自己单位,他自嘲过,换了个天地,他还是个公务员,只不过成了京城的特案组人员。

    惊羽卫人才济济,丁乾是最懂不耻下问的一个。

    褚破和丁乾聊过几次,丁乾问他,什么是法医,包公是谁,为什么叫他们大人为明队。

    褚破用他的回答换回来几个故事。

    京城里曾有一个最小的纨绔,如无肠公子,横行无忌,小小年纪于情场上来去自如,旧人不曾去新人已在怀,于商场上无往不利,一夜间能将三家商号收入囊中,连其父都自愧不如。也是在一夜间,几十人家倾家荡产,纨绔家的高大院墙被破满粪水,纨绔只是笑笑,命下人将粪水冲刷干净,用的是一张张百两银票。更是在一夜间,大火弥漫出那高大院墙,哀嚎声呼救声响彻京城,一百三十多口人无一幸免一夕间变成了焦炭。彼时,纨绔正躺在秦淮河畔的楼船上,软玉温香,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纨绔被灭了满门。纨绔消失了三个月,再出现时带回来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那少年曾是一家商号老板的小儿子,老板自尽那天,这个少年放了一把火,纨绔没有杀他,而是将人送到了惊羽卫,从此,京城再没有这一号纨绔,而是多了一名惊羽卫同知,这个纨绔,名叫程实。

    丁乾说,“你收他五成的价钱做衣裳,那钱能买你现在的院子,十间。”

    七崖山上有个龙虎寨,寨主曾是一个西南来的镖师,醉酒打死过鱼肉乡里的里长,押赴上京途中占山为匪,龙虎寨只劫殷商豪富,接济贫苦百姓。一日,寨主救下一农妇,妇之新寡欲跳崖,被寨主掳回七崖山做压寨夫人,年复一年,农妇甘心为寨主洗手作羹汤,并生下双胞二子,龙虎寨欢庆了三日三夜。孩子长到八岁上,寨主遣散了龙虎寨,一家四口在山下过上了小日子,男耕女织。那日,男人上山打猎,猎到了两只野猪,他一刀穿过两只野猪的脖颈,几乎是同时,一伙流寇潜进了他们村子,奸|污了他的妻,等他扛着野猪回去之时,两个儿子被吊死在门栏上,妻子身下鲜血淋漓,死在了爬向儿子的路上。那天大雨,城郊密林内有血腥气散出,奉命追拿流寇的官兵在林中发现了五十七具流寇尸体,五十七颗人头悬于树上,血流成河。惊羽卫赶到的时候,那寨主坐在树下,痴痴地笑。

    丁乾说,“晁介只需一只手就能将你的头颅拧下,你几乎感觉不到痛。”

    惊羽卫曾有一名老仵作,誉满大周,老仵作姓秦,时人都喊他老秦,有一手剖尸验尸的绝技,曾在河桥下凭借几只驱虫找到了杀人凶器,声动京城。老秦喜好夜游荒山,又曾在一个夜里独自扛回一具女尸,在后半夜钉棺之时从那女尸腹中剖出一个女婴来。人人都说那是个鬼胎,养鬼胎是要被吸走阳气的,老秦偏不信邪,抚养那女婴长大,并将一身技艺悉数传授。说来也怪,那女娃娃自出生起便没有哭过,渐到长大众人惊奇的发现,那女娃每每看着老秦处理尸体的时候会勾起嘴角,露出阴测测的笑。老秦自然没有被吸走阳气,反而因为衣钵有了传承镇日里笑呵呵,身子骨好似愈发硬朗,多年后寿终正寝。那女娃自然留在了惊羽卫,身边总是一帮铁血汉子,但她独爱与死人为伍,有人说,她会在深夜撑着一柄红纸伞孤身前往义庄,与停灵的尸体说一夜的话。

    丁乾说,“傲君有一把小环刀,从眉心点进去,刀锋不断便可刮下你的脸皮。”

    褚破问他,“赵鼎呢?”

    丁乾说,“赵鼎是京城人士,一直跟在大人身边。”

    褚破又问,“那你呢?”

    丁乾只说,“我爹是武周边军,战死后我便带着家眷回了京城,投身于大人麾下。”

    褚破觉得他未来的日子可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遂,也不知道能看几次春暖花开,他想,他将不限凝视深渊,却没想到自己就站在深渊里。

    白天里,褚破会在洗漱后顿在院子里给一处空地浇水,那里被他用石砖围成一个圈,中间埋着的是梧桐籽。

    褚破记得,那天晚上他连着打了好几个酒嗝,明落一手用巾帕捂着嘴,最后忍无可忍的将自己一把推开,褚破被推到了梧桐树下,手底下胡乱一抓握住了一把梧桐籽。

    这天,褚破照常去点卯,这天,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件,沈女子在狱中自尽,她将墙角恭桶的提手震断,用那截参差尖锐的断木戳进了自己的喉咙。

    第二件,听闻沈女子死讯的同时,赵鼎靠在廊柱上,一只手不停的扣动刀柄,刀刃一下下的窜出,再一下下的回鞘。

    褚破悄无声息的凑过去,问他,“死无对证,丰子明是不是无法被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