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县里灯会喧杂,寒衣巷深处的几处瓦肆却帘幕低垂,只有零星几串灯笼在檐角散发出微光,一派幽静,只偶尔从重重遮蔽的窗帷里传出几声旖旎的呻吟。

    “小心火烛!”

    子时已经过半,打更人吆喝着路过这片专门提供给青年男女幽会的场所,极快速地向四周一瞥,脚步一转,神不知鬼不觉收起响锣,进入巷内。一对男女与打更人擦肩而过,打更人握住灯笼把手的手稍微紧了紧,待那对男女走远了,才把手指从把手上的机关处松开。

    来到巷子中部,打更人直接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门里是一块挡住视线的黑色布幔,他通过布幔,后方便是一条逼仄的巷道,巷道里空无一人,四处堆积着杂物,打更人视线向下一扫,在一块不起眼的地砖前顿足,像是自言自语道:“乾阴九坤阴十二,金乙十四。”

    这便是神咤司暗线的暗语,由两部分组成,后半部分是每个暗线独有的代号,代号结合天时,以算法推演,便得到前半部分的暗号。如此一来每日每人的暗号不同,无人可以冒充。

    说完后,他便静静等待,片刻,夹道两边不知何处传出鬼魅般的声音说道放行,打更人这才向前走去,路过巷道中间,他不经意向两边瞥去,只见杂物掩盖间,墙面上分布着许多不起眼的孔洞,若仔细分辨,隐约能闻到药油、生铁、火药的气味。虽然身为神咤司暗线,打更人知道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机关针对的是心怀叵测的潜入者,但在这再妙的身法也无法闪转腾挪的逼仄空间里,他还是有些背后发凉。

    一连过了三道遮挡视线的帷幔,打更人才看见了数间屋舍,屋舍隐秘处贴有雷火符,威力不大,却能防止机关兽潜入。

    打更人把灯笼放在浮雕大蟒的影壁下,低头匆匆前行,不多时便见到了一处书房。

    书房四壁书架上是不计其数的书籍和卷宗,上至一县大员下至升斗小民,曾在河东县展露过可疑行迹的人,都在其中有所记录。

    李不琢正坐在桌案前,翻阅桌上卷宗。

    袁熊在一旁暗暗打量着李不琢,据手下线人的消息,这位千户大人今夜去白龙寺走了一遭,短短一个多时辰,便成了满头白发,隐隐显出老态。虽说李不琢下令封山,天明前不准任何人上山打探,但白龙寺上失火,上山之人无一归还的消息,已瞒不过有心人了。不难推断,白龙寺已遭了大难。但李不琢一下山,头一件事便是调查龙雀的行迹,又派人去查冯家和符家结盟之事,难道山上的乱子是前朝余孽的手笔?

    袁熊试探道:‘还望千户大人斟酌一二,冯家和符家不同一般名门,就这样明目张胆派人去查他们的底细,恐怕会招人猜忌啊。’

    李不琢只道袁熊是忌惮冯家和符家,正要说话,打更人模样打扮的神咤司探子便进门禀报道:“禀千户大人,冯家的冯虞和符家的符离入河东县后一直没有接触,今日才在县中的麟光阁会面。”

    李不琢问道:“麟光阁附近可有发现龙雀的踪迹?”

    探子摇头道:“不曾。”

    李不琢眉头一皱,冯家与符家的恩怨由来已久,旧朝时便互有摩擦,百家与天宫大战初期,冯家还未投靠百家联盟,便在青州与符正凌所领的人马争杀过几度,双方都有伤亡。百家立天宫后,双方恩怨仍未调和。不过近来冯鹰投靠纵横家中连横派,却成了两家冰释前嫌的契机,据说符家要赠予冯家的,便是焚毁大夏龙庭时,自夏朝末帝寝宫中夺得的载有复国宝藏线索的宝物。

    龙雀之所以能夹缝求存,除去因为支霜衣那一层级的大人物将其视为警醒众人的忧患外,还要仰仗天宫中各大世家派系纷争不休。而今兵家纵横家两大世家要合盟,龙雀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见到,就算不提这层,传闻中的复国宝藏,也完全值得龙雀动手。

    若说龙雀是因为忌惮天宫动真格的,完全是无稽之谈。说句诛心的话,若龙雀动手破坏了两家的盟约,却是正中其他世家的下怀,就算追究起来,也只有冯符二家会动手,大可放手为之,没理由不做。难道龙雀大费周章,不惜灭了白龙寺,损失民望,目的竟不是冯符二家?

    另有目的?

    李不琢沉吟一会,举棋不定,有心下令撤掉麟光阁的人手,全力寻找龙雀动向,但心中却直觉有些不对,问道:“那符离和冯虞,可有异常之处?”

    探子垂首禀报道:“二人都极少出门,谛听机关兽曾探得符离常在房中读书推演沙盘,冯虞名声风流,颇好女色,初入河东县两日,派手下物色过几名美女带入房中寻欢,但也只是前两日,之后便再没和女人欢好。”

    袁熊嗤笑一声:“纨绔少爷难得也知道轻重,多半是来之前长辈交代了,这回与符家结盟派他过来,是要与符家那女人联姻,听说符家那女人,才智超群,他若不提前休养,叫她看见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这姻亲就算结成,也难免膈应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