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族宗庙大殿中,舌不耐烦地瞪着姬离尘,巴望他快点完事自己好去芮邑

    昨日询问过行韦之后,舌推测这大虎和被捉走的那人一定有诈。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人极有可能不是子弓!舌按紧膝盖,现在他只等这场故弄玄虚的祭祀完成以后,再往芮邑查访一趟便真相大白了!

    倒要看看你能占出什么来,舌暗暗嗤笑。

    不多时姬离尘终于命龟完毕,将龟甲放在红漆神岸上,双手向天吟诵祷歌。

    一旁的小族巫适时递上一根燃着的荆条,姬离尘双手接过,轻轻将顶端的那一点通红火星吹得更加明亮。环伺四周的族巫一起跪下吟唱起祷歌《六列》,满室的歌声中,姬离尘竖起荆条,开始炙烤龟甲上的第一组钻孔。他动作娴熟,右手持荆左手扶腕,火星在钻孔上方缓缓移动。热力很快穿透了那一层薄薄的甲面,但一时还没有裂。

    久不见卜声传出,蒙侯阖眼跪坐,并不作声,只有放在膝盖上的双拳透出一点焦急。舌斜眼看看蒙侯,又看看对面一本正经的公类父子,上唇一撇问:“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卜兆?怕是大宗伯无法驾驭灵龟吧??”

    话声刚落,就听一声清脆的“卜”。姬离尘放下荆条,对蒙侯稽首道:“大人,神龟已有卜兆。”

    蒙侯赶紧起身上前。姬离尘捧起龟甲,将第一组钻孔指给他看。蒙侯原本一夜未眠,生怕会因为触怒虎神招来灾祸。刚才等得忐忑,现在有了结果更是紧张,一时心下乱跳,砰砰声一直蹦到耳朵里,眼前也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姬离尘只作不见,两手交叠站在一旁。舌见主帅半天没动静,不觉心中起疑也凑了上来。蒙侯被他轻轻一拽,这才回神。眼前龟甲也渐渐清晰。

    二人定睛看去,只见龟甲顶端头一组钻孔已被灼烧过,凿孔上方的占辞刻写着:“幸己卜,贞帝其乍蒙侯祸?”

    文字属巫术天机,卜辞的用字行文更不是常人能懂。偏舌工于心计,在大邑商任小臣的时候便高价贿赂巫争苦心学过,所以一见这刻辞便立刻意识到姬离尘在耍花招:前面的“幸己卜”是标注今天占卜的日期,可后面的问题只问了天帝会不会降祸于蒙侯,最关键的老虎却一个字都没提!

    求卜的蒙侯倒没想那么多。他只关心天帝会不会降祸于自己。他屏息分辨,见凿孔内均匀裂开两条纹路,一竖一横——这组裂纹便是卜兆。蒙侯只能看出这卜兆枝干清晰分岔甚少,别的就不知道了,他转向姬离尘:“宗伯,这……”

    姬离尘先行一礼,说:“恭喜蒙侯,帝不会降下祸事。”然后指点着龟甲解释道:“您看这卜兆,一天一地共两兆,开裂均匀深浅一致且分支甚有条理。划断的甲纹也非主纹,最后,两条卜兆最远端都没有裂过卜辞。三相对照,是为大吉!”

    一听大吉,蒙侯喜不自禁,连连拱手道宗伯辛苦。公类和姬亶适时凑趣,哄得蒙侯哈哈大笑。旁观半晌的舌突然发问:“大宗伯辛苦,只是不知这虎神……该如何安抚?”他刻意在虎神后面拖了长音。

    众人都安静了,蒙侯连连点头道:“对对,还要辛苦宗伯再卜一卦才是。”姬亶心下忐忑起来:他出主意让姬离尘占卜,本身就是想把弃那事糊弄过去。但贞卜之事甚为神圣,绝不可对天帝亵渎。所以才和姬离尘商议只卜问天帝,不问虎神,这样既不算欺瞒天帝,又能安抚蒙侯。

    眼看就能糊弄过去了,这左射亚却存心往老虎身上提,姬亶觑了他一眼,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大人。

    知子莫若父,公类虽不知道姬亶和大宗伯私的密谋,但他一见儿子的鼻孔微张便明白了:这里面有事。做了半生小族族长,公类最擅长的就是装傻充楞,夹缝求生。他适时上前扶住蒙侯,亲热地往织锦席座上引,一边哈哈:“蒙侯莫急,帝既已不会降祸于您,后面的事就都好安排了。您且安心。”

    舌附和道:“是了,现在只等宗伯示下,该如何安抚虎神就是了。”

    又是虎神,殿中诸人都不说话了。一旁立着伺候的小族巫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老提虎神,但他们似乎都在等宗伯作答,不觉也有些紧张起来。

    姬离尘本人却是无话,只跪俯在红漆案前,专心在龟甲上契刻。舌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开口再催,姬离尘却放下了铜刀,掸一掸衣袖说话了:“还请蒙侯莫急,虎神现世本就是不常见的罕事。一次占卜定不能占得仔细。离尘已在龟甲上钻凿三次,就是为了仔细卜问天帝,好不负蒙侯重托。请大人稍侯,离尘这就进行第二次占卜。”

    说着他做个手势,小族巫立刻递上荆条。殿中群巫重新吟唱起来,不多时又是噼啪两声,群巫静默跪拜。姬离尘重又捧起龟甲向蒙侯示意道:“回蒙侯,如何抚慰虎神,天帝已有指示。”

    蒙侯和左射亚上前观看,只见第二组凿孔上方的卜辞刻的是:“幸己卜,贞惟一犬二羊用帝虎?”蒙侯询问地看向姬离尘,对方笑容不变,指向凿孔内的卜兆:“小巫贞问天帝:用一犬二羊,以禘祭法祭祀虎神可以吗?天帝的回答是,用。”

    这条卜辞中既有帝又有虎,无论如何是欺瞒不了天帝的。舌腮帮上的肉颤了几颤,一声不出坐下了。殿中气氛为之一松,公类忙携了蒙侯到偏殿稍歇。姬亶疾退去吩咐准备禘祀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