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芝这一哭,牤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牤自个也觉着奇怪,他自幼跟着父兄打猎抢掠,什么野兽没捕过,什么场面没见过。就算单挑野猪犀牛也没在怕的,可如今他偏就害怕姬芝哭。

    愣小子一着急,咚的一声重重跪在姬芝腿边,右手掌心向上发誓道:“我以父兄的血起誓,绝没有半点嫌弃你的意思!那什么庶出嫡出,我要是想过这个,让我立死当场!”

    树上的知了哑了声,牛车队伍的喧哗落在远处,林中静得吓人。牤这模样唬了姬芝一跳,她不过是耍个小性儿,满以为他会像其他男子一样,低声下气软语哄她几句,哪知这男人一点套路都不讲,这让自己怎么往下施展?

    她一时缓不过来,想再撒个娇圆过去。可一看牤那副样子不由得又气恼起来,眼角真的扑簌簌滚下一串泪来。牤急了一头油汗,想去擦又怕自己手指粗糙,划疼了那张雪白娇嫩得脸,手臂尴尬地悬在姑娘粉脸前头。

    姬芝眼波流转,嗲声嗔道:“笨蛋!”牤只觉左臂一沉,姬芝主动歪在了他臂弯里。

    牤的脑袋里轰隆一声,从头到脚只剩下臂弯还有知觉。姬芝轻轻一拧腰肢,波涛般的胸脯贴了上来。牤瞬间麻了半拉身子,好容易稳住心神,匀了几口气才缓缓揽住姬芝肩头,缓缓低下头去。

    微风骤起,树影随之一颤,夏蝉轻快地鸣叫起来。

    又是几日过去,蝉鸣声声,斯螽动股,天气愈发炎热。邠邑的麦子刚收割干净,众族又纷纷准备种粟子了。

    几日细雨让土地愈发肥沃。各村邑青壮男女也都休整停当,牛马催肥农具磨快,只等祀社礼毕,就可以立刻开始夏播种。

    祭祀社土是农耕部落的大事。邠邑属于多族聚落,有不少原本游牧采集为生的羌属小族。各族信仰的神祗本不相同,但随着众族与周族之间不断融合繁衍,渐渐的,稼穑农耕成了邠邑诸族的主业,周族的习俗信仰也开始影响其他邠邑众族。每年的节日祭祀庆典中,最重要的就是一年两次的祭祀社神。

    说到社土,周人又比旁族多一份自豪。周人的始祖弃在大禹王时便官封后稷,主管天下农耕。渐渐的,在周人眼中祖先后稷便成了社土神的代表。出于这种自豪感,每年祭祀社土时周人都会将这位始祖和社土神一起配享祭祀。

    祭祀社土乃是大事,不过邠邑诸人听说今年的流程略有不同:往年都是先由邠侯带领诸族在城南郊外大祀社土,礼成之后,周族大宗伯再领周族人到宗庙进行对后稷的祭祀。而今年,将要由玉门巫女来主持其中一项。

    侯公府在旦时公布了这个消息,不到大食,各族长里正已经传达给了众人。于是邠邑众人沸腾了:谁都没见过玉门巫族的人,传说唯有玉门巫族掌握着绝地通天之术。那巫族的男女是不是各个都聪明绝顶?

    人多嘴杂,说着说着就偏了。这边感叹还没平息,那边就有人分析说玉门山险峻隐蔽,当初大宗伯前去修行就折损了十个护卫才到得山顶。一个族邑住在这么隐蔽得地方,莫不是族人都长得忒丑不能见人??

    “别笑啊,弃兄弟你别笑啊。你见过玉门巫族的人吗?没有吧?所以么!为什么一个这么厉害的族邑却很少有人见过?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那还有什么最见不得人?肯定是丑啊!”

    木头他三嫂一边捋自己头发一边摇头唏嘘:“哎,要说男人也还罢了,那巫族的女人就太可怜了!女人要是不好看,再有能耐又有什么用?要真让一个丑八怪物来主持祭祀,哎呦呦我可不敢看!嗯对!明天我就低着头跟着,让跪就跪让拜就拜,绝不抬头看。”

    这两天市里买卖不错,婆婆每天都泡在市上。家里没人管,这婆娘乐得借口学烧陶跟着弃和木头来躲懒。姜姝到底给弃借到了柳邑的陶窑,几个人天天泡在这里,今儿木头他嫂子也跟了来。

    如今全邑众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三嫂也兴奋不已,哇哩哇啦的说个不停。可她一个人说了半天,这几个人脸色各异,全都低头拉胚拌泥不说话,就连她那个平时话最多的小叔子也只顾埋头烧炭一句话不接,这可奇了。

    “咦?木头?今天你怎么话这么少啊?”

    木头不敢抬头,开玩笑么,巫鸩就在三嫂背后站着呢。他垂下眼盯着手里的催火扇,额头上都冒汗了:“三嫂,你要不还是去找找臭蛋吧?这半天没见人了。”

    “不碍事,早前羌奴带着他骑马去了,就在北边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