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眼前这人最后一次相见还是三十多年前,当时的皇后还是太上皇的元后。

    “没想到庄妃娘娘还记得微臣。”那女人苦笑了一下。她的容貌本来是极美的,可有那两道刀疤在,就打了些折扣。即便如此,仍显得整个人风韵楚楚,云苓都忍不住好奇起当初她在宫中当差时的样子了。

    “仲微本来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不过是受过我些许帮助罢了。”徐女史看着从里屋倒水出来的养子,语气怅然,“就因为臣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这些年来,倒是连累得这孩子和我一起东躲西藏,直到去年来了京城,才好了些。”

    “就娘这手艺,不知多少人想过来给您当儿子呢,他们不知道多羡慕我。”徐仲微将水放在太上皇和司徒晖的面前,又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云苓几人的下首,想让徐女史也坐下说话。

    徐女史却轻轻推了他一把,理了理衣襟,又重新跪在太上皇面前,“事到如今,臣也看出来了,东躲西藏的终究不是个办法,干脆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吧。”徐女史目光坚定,直直看向太上皇,“陛下,臣要告甄贵妃对皇后娘娘不敬,致使皇后娘娘旧疾复发。皇后娘娘在病床上时,甄贵妃也经常来刺激皇后娘娘。本来皇后娘娘用着御医开的药,症状都减轻了,偏偏就是甄贵妃来了坤宁宫,不知道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等她一走,皇后娘娘就连连咳嗽、呕血不止,没挨过当天的子时,就……”说着,徐女史伏地大哭。

    太上皇的元后是半夜薨逝的。皇太后听这位徐女史这么说,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气严厉,“当年甄贵妃经常去探望皇后,身边跟着的下人都能作证,是甄贵妃是平时受过皇后娘娘许多照拂,关心皇后娘娘的玉体。你现在红口白牙就说是甄贵妃把皇后娘娘气死的,可有证据?”

    徐女史苦笑着摇头,“若是臣手里人证物证俱全,这些年也不必如此躲躲藏藏。”说着,她从炕上上了锁的朱红色箱子中拿出一个荷包,双手呈到太上皇面前,“这个荷包,想必陛下还认识。”

    太上皇的目光从那荷包上扫过,喃喃道,“是清宁生病前给朕做的,才做到一半……”元后临死前命手下的宫女烧了一批东西,说是怕皇上以后想起她来伤情,太上皇一直以为这个荷包应该在那一批东西里面,没想到时隔多年,这荷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徐女史将那荷包翻了过来,只见上面斑斑血迹,像是有人把这荷包拿在手里,气急攻心,吐血的时候没有避开的样子。

    太上皇接过荷包,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女史继续道,“臣出宫之后遇到过连尚宫,当初她比臣更得皇后娘娘的意,娘娘薨逝后,她出宫的时间也比臣晚。她告诉微臣,当初皇后娘娘走后,身边的贴身宫女都陆陆续续不见了。她在宫中听说这些人是放出了宫,可出宫后到当初约好的地方却没有找到她们。”说着,徐女史的双手微微蜷起,“当初坤宁宫皇后娘娘身边的四个大宫女,八个二等宫女,其中有七个是不记得父母家乡的,娘娘在时,大家约好了,以后老了就对娘娘求个恩典,到一起养老,大家连养老的镇子都选好了,可臣和连尚宫轮番打听,别说那个镇子,就是那附近的县里,都没有这七人生活的踪迹。还有五个记得老家在哪的,我们去老家打听了,也没见人回去。除了甄贵妃心虚之下杀人灭口,臣实在想不到坤宁宫所有宫女都这么不见了是什么原因。”

    皇太后皱眉道,“既然事情是你和连尚宫一起核实的,那连尚宫人呢?”

    徐女史叹了口气,“她进宫之后,家里倒比她走时起来了些,只是连尚宫出宫之后不想嫁人,所以就没留在家里。等发现了这些宫女都不见了,连尚宫就和臣一起,到处躲藏,现在正住在康宁巷,平时就接点儿绣活儿,维持家用。”

    云苓听着,一开始还心有戚戚。虽说徐女史和连尚宫沦落至今,大概还是前皇后人走茶凉的关系,但这也太惨了。不过,听着听着,云苓就低下了头,努力绷住脸上的表情。过得这么惨还能一家一家去探查太上皇元后的宫女还在不在……

    要知道,古代出门一趟,路费和现代可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就算不提路费,出门一趟要防着山匪打劫,如果是女人孤身上路,还要防着“抓羊”的人贩子……总之十分麻烦。何况徐女史言语中的意思,她还经常搬家,根本攒不下什么家底。

    一束阳光从没关好的房门处照了进来,显得空气中悬浮的灰尘尤其清晰。云苓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光斑里没有一点儿晦暗,像是空气中的灰尘都不存在一样。

    “陛下!”云苓正眼观鼻鼻观心,就听见徐女史大呼一声,她一抬头,就见太上皇捂着胸口,直直向后倒去。

    虽然太上皇这两年的身体已经调养过来一些了,但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骤然听闻这样大的事情,还是受不了打击,尤其最近他刚刚被甄贵妃勾起了些年少时的情谊,如今听说了元后有可能是甄贵妃害死的,就更加气急攻心,当场就躺下了。

    司徒晖扶住了太上皇身下的椅子,唤过侍卫过来将太上皇安置到马车上,就准备回宫了。太上皇病了这么大的事情,徐女史和她儿子当然不能就这么留在这里,于是徐女史也被一起带回了宫,至于她儿子,则是被司徒晖塞到了苗家。

    云苓:“……”行吧,谁叫皇太后家里是承恩公府,比较显眼呢?至于太上皇和皇上的心腹,那些人家也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受到的关注一点儿也不比承恩公府少。只有苗家,虽然她已经是修仪了,但苗云峰不过堪堪擦边儿考了个举人,还没进入真正朝中众臣的视线。而且,最妙的是苗云峰快结婚了,这个时候老家来个人,想住进去拉关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于是就这么定下了,一行四个人整整齐齐地出门,结果太上皇却是躺着回来的,太上皇的后宫都快炸锅了。她们中的一些人早就不想住在后宫,给新皇添堵,偏偏太上皇一意孤行,强命她们住在原本的宫殿里,现在太上皇又一次竖着出去横着回来,这些人心里朝不保夕的感觉越来越重,站在太上皇的床前,那担心的情绪真的全是自然流露,根本不用演戏。

    后宫嫔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和太上皇一起回来的皇太后也不着急审问下人,先把御医召到养心殿,听御医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