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时候,长安城中高台极多,仅武皇帝在世时,就修建有柏梁台、月影台、钩弋台等二十余座。及至王莽篡汉的时候,又增建八风台和望月台。这些高台有高四十丈的,有高二十丈的,经几番乱世摧残,乃至董卓、李傕之辈的大肆破坏,至今还有余存。

    近来实际负责长安城守的平贼将军阎行,便将他的本营设在八风台下的一座殿阁内。八风台与城北的城墙相连,他自己宿在台上,视线越过城墙,远远可以看到渭水以北,被笼罩在苍茫尘烟下的战场,眼中偶尔还能收到金属反射出的冷光。

    汉中败战时,阎行虽阵斩益州名将吴兰,并连续击溃泠苞、邓贤所部,但本部千余嫡系只剩下了二三百。好在他身为西凉军中几乎能与马超抗衡的猛将,又长期被韩遂视为武力上的支撑,自然有他的号召力。当他退到关中,已经纠合了韩遂的旧部,成为曹公都不得不以平贼将军之号拉拢的实力派。

    当然,以阎行为首的关中诸将余部,实际上是曹公保留来牵制假凉公马超的力量。马超若恭顺,阎行等人就会在驻守长安的漫长过程中被消化吸纳。而马超若敌对,阎行等人随时会化为曹公落在凉州的棋子。

    除此之外,关中诸将并不太乐意承担更多的任务,他们在上次汉中之战时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曹公使五官中郎将进驻长安的时候,就此已经与关中诸将形成默契。

    可是,此次邺城传来曹公有恙的消息后,五官中郎将曹丕领军折返,做出意图窥视中原的姿态。这一动作随即被证明,是一次对关中诸将蓄谋已久的试探。在韩、马反目以后原本就凋零的关中诸将团体,就此又分出了张横倒向马超。

    经历了近乎羞辱的对待,阎行居然还响应钟繇的号召,几番拼死作战守住了长安……此等忠诚连庞统都想象不到,甚至可以说,阎行竟不动摇,直接导致了庞统奇袭关中的计划失败,进而等来了曹公的大军,使局势发展到后来连绵而惨烈的消耗战。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阎行都已经做的够多了,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他再如何如何。

    而阎行自己明白,之所以如此恶战,并非出于对曹公的忠诚有多么深厚。他自己,还有侯选、程银、马玩等人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害怕马超,害怕马超藉着玄德公的势力,处置关中的未来,进而处置关中诸将罢了。

    阎行整了整胸前的铠甲,对紧随身边的部将苻顿道:“我们下去吧,钟元常已经到了。”

    苻顿答应一声,一瘸一拐地跟着下城。

    苻顿最初是成宜部下的牧奴,成宜败死后,他被纳入韩遂部下,凭着一身勇力,渐渐积功而至骑督。他这人性子有些愣,所以反而得到阎行的信任,成为统领直属精兵之人。

    两人走了几步,苻顿问道:“将军,要出城厮杀吗?”

    “你没看沙场上的旗号么?曹公和玄德公麾下精兵猛将俱至!这是何等规模的战场,我们若贸然插手,难免苦战!那会是真正的苦战,你明白吗?出城容易回城难的那种!”阎行叹了口气:“曹公的这口饭,不好吃啊。”

    苻顿摸摸脑袋:“那么,将军,要出城厮杀吗?”

    阎行不再多说,继续往下走。

    他两人前后下得城来,前军师、司隶校尉钟繇已经等了会儿。这位须发花白、相貌极有威仪的朝廷重臣晏然从容,并无焦躁神色,

    “劳烦元常公久等!”阎行隔着老远躬身行礼。

    钟繇很擅长言语攀谈,平日里上门,能和阎行乐呵呵地谈上半个时辰。但此刻他开门见山,没有绕圈子的意思:“魏公的使者来过了。”

    “不知魏公有何意旨?若有军令,不妨给我看看。”

    钟繇伸出手,在他的手上,有一枚做工极精致的玉佩。

    玉佩的上端是云头行的玉珩,下悬两件相向排列的玉璜,再下方是青碧色的玉饰,佩饰之间用玉珠相连,钟繇的手掌稍动,玉珠便轻轻撞击玉饰,发出悦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