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士卒的素质,在这样的环境下明显分出了差异。

    有许多士卒在喧嚣的喊杀声中失去了斗志,开始漫无目的的狼狈逃窜。这种恐慌情绪彼此影响,逐渐放大,最终导致整片营区,整支队伍的崩溃。雷远一路向前时,甚至看到有一面孤零零的营旗飘扬在前,而后方的营区里空无一人,尽数亡去的。只看这些庸碌之兵,雷远会以为前所未有的大胜就在眼前,唾手可及。

    但也有些将士与之不同,他们在熬过最初的惊惶以后,重新凝聚起作战意志。这些将士们大部分是各级将领的私人部曲,胆色和作战经验都超过一般的士卒,进而渴欲建功立业,愿意在逆境中拼杀出胜利的机会。

    这一类的士卒数量并不多,但给突入的雷远所部骑兵造成了不少麻烦。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向着附近的高阶将领集聚,渐渐摆脱一时的不利状态。好在此时夜雾浓重,他们只听得到四面杀声震天,没办法判断敌人具体的来势,所以暂时只能集结御敌,而无法发起有组织的反击。

    雷远冲杀至此,已经估摸得出敌军的数量绝不止数千,这样发展下去,或许吴人能够稳定住局面,把他们的兵力优势发挥出来?这可真有点可怕了。

    所以,一定得用最快的速度,粉碎每一处聚集成团、试图抵抗的敌人,把吴人重整的势头狠狠打下去。

    首先,便是眼前这位。

    身边能轻易聚集起十余骑亲卫,骑术又是北疆边郡套路的东吴将领,自然就是裨将军、江夏太守程普。虽不知程普为何会跑到了甘宁的营地中,但既然撞上了,雷远便不想放过。

    此时程普只叫得一声苦也。他与吕蒙、甘宁二人正在夤夜军议,谁知道甘宁这厮志大才疏、行事荒唐,竟然会被荆州军偷营?早知如此,我在水军战船上待着不好么?何必为吴侯的书信所激,非得下船来,与小辈们一起谋求些微军功?

    当荆州军大举杀到的时候,甘宁狂奔出外,组织抵抗。然而军中旋即大乱,他与吕蒙二人眼看情形不妙,只得各领亲兵自谋生路。因为雾气弥漫,一时辨不清敌人来势,没头没脑地走了一程,反倒撞到了敌军的眼皮底下。

    这样的情形,真可谓是身处绝境了。可程普不愧是江东三世老臣,他和他的亲随卫士们固守在营地一角,就像是矗立在汹涌潮水间的岩石,坚持不动,进而渐渐把溃兵收拢到身边。仅仅是雷远策骑上前的这点时间里,程普身边已经聚起了两百余人的队伍。一秒记住http://

    骑士还是最初的十余名,其他的都是步卒。步卒们重新列队,背靠着一道坚固的栅栏,推推搡搡地结成一个圆阵,而骑士们从圆阵的缺口处向外冲杀,无论战果如何,出百数十步,便收兵折返,重新回到圆阵的掩护之下。一时间,贺松身边折了数人,竟无处下手。

    雷远甚至听到更远处的雾气之中,还有吴人在叫嚷着:“程公在那里!程公在那里!向程公靠拢!”

    “宗主,我带人去冲垮他们!”任晖喊道。

    以任晖的勇武,冲自然是冲得垮的,只是己方必有不少折损。雷远勒马四顾,只见一队队溃兵跑过,他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不要硬冲,先把他们赶过去!”

    任晖立即带着部下百余骑呼喝骋去,瞬间杀进了溃兵之间,如虎狼驱逐羊群那般,不断追逐砍杀。吴军溃卒们本来乱哄哄地毫无方向,这时候便近乎狂乱地向着没有敌骑奔走的地方飞奔,而骑兵们不紧不慢地驱赶着他们,最终使他们撞上了程普所编结成的圆阵。

    “闪开啊!都闪开!从两旁走!不想死的就闪开!”圆阵内的吴军士卒疯狂叫喊着,却止不住被恐惧控制住的同伴们。为了维持阵列不乱,他们开始挺刀持枪,杀死最前方的败兵,可后面的败兵一时间还在往前涌,很多人没有武器,试图赤手空拳地撞入队列里,被刀枪威逼着止步,随即又被更后方拥挤的人流冲倒。好些人倒在了地上,嘶吼了几声,就再也看不到了。

    守军和溃兵们,都感觉到地面变得泥泞湿滑,血腥气越来越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溃兵们死伤枕籍,而守军的圆阵已经松散得不像样子,每个人都大吼大叫着,想要重整队列,甚至程普本人也在挥刀大喊:“稳住!稳住!”

    根本稳不住了。

    在任晖驱使溃兵冲击的时候,雷远已经带领部下骑队换了一个方向,猛冲进了圆阵之内。上百名骑兵铁蹄翻飞、密集冲击的场景,落在守军的眼中,其威势简直能让山脉崩解。转瞬之间,铁骑蹈阵,阻挡在前的人体如同脆弱的草茎被疾风冰雹摧毁那样倒伏下来,被砍瓜切菜似地一一杀死。

    待到贺松、任晖两支骑队各自突入,程普的部下们四散奔逃。

    雷远冲了数十步,便觉眼前的阻力忽然消失,已经冲出了敌阵。回头再看,只见程普和他的部下们已经完全失去了队列,零零散散地和骑队搅在了一处。每一名骑兵都在尽力砍杀,而江东口音的喝骂声、惊呼声、嘶喊声混杂其间,越来越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