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抬头看了诸葛亮一眼。

    诸葛亮摆了摆扇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正经人模样。

    雷远忍不住又干笑了两声。

    能在这乱世中崛起的势力,能在这些势力中执掌重权的人,哪会有满脑子仁义道德的傻子?

    再怎么样的盟友,背后都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的谋划;落在纸上,通篇都是戮力齐心翻然并举云云,可背后不可形诸于外处,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刀柄,藏着冰冷的刀锋,随时做出无情的决断。

    玄德公在去年平定益州,虽说因为种种缘故,过程中并未经历久战,荆益两州的元气未损,但雷远可亲眼见过那天晚上诸葛亮伪报曹军南下时,成都城里的慌乱情形。也就是说,诸多柔弱之人尚在任上,人心的平定尚需时日。

    而驻扎在汉中的曹军,又形如随时落下的铡刀,始终保持着巨大的威慑力,这柄铡刀一日高悬,益州就一日不能真正稳定。

    所以玄德公必然要进取汉中,逐退曹军。

    但这绝非易事。由于张鲁和韩遂等关中诸将先后降曹,曹军在关中的存在比预想更早,也更稳固。他们对汉中的支持力度,随着时间推移也会越来越强。

    只要曹公愿意,数十万许昌、邺城之军随时可以进入汉中,形成堵在玄德公家门口的威逼之势。

    到那时候,益州局势又会如何?那些跟从了刘焉、刘璋多年的东州人和本地豪强,真的都会全心全意跟随玄德公,与曹军死战?

    从这个角度去看,玄德公此刻其实有点外强中干的意思。他必要夺取汉中,却又难以承担曹军的压顶之势;所以他对吴侯在江淮起兵的需要,一点也不少于吴侯对汉中的期盼。

    然而吴侯自有主见,他何等精明,又怎么可能舍己为人?必得要通过某种途径,给孙氏大大地造出声势来,强行把江淮战场变成南北交争的主战场。

    这想法听起来荒唐,数年以来,只有吴侯通过孙夫人当玄德公的家,没见到玄德公有反过来策动吴侯的可能。然则既然战场是在江淮……

    玄德公麾下,有一支力量正适合在江淮施展拳脚。

    这支力量曾经盘踞江淮数十年,距离割据一方只差毫厘罢了。他们当过叛逆,受过招安,占过城池,进过深山,在这片山河间堪称故旧遍地,一呼百应,正是庐江雷氏。

    这是要庐江雷氏将其数十年的积累,尽数投入玄德公的事业里。这已经不是对雷远个人的要求,而是对整个宗族的要求,是要庐江雷氏拿淮南本地的桑梓和整个宗族的名望,去搏一地一战的得失。

    雷远不知道玄德公和诸葛亮怎么看待江东的战斗力,反正以他本人的见识,觉得吴侯绝大概率是不会成功的。

    这和先前以为的走一趟,可大不相同了。雷远看着地图,迟疑不语。

    “续之?”过了许久,诸葛亮唤了他一声,诚恳地道:“我来时主公特意吩咐,此番续之往淮南去,一应开支都有大司马府承担。主公还会向吴侯致书,使雷氏的亲眷、婚娅都可以随续之折返荆州。他们的家财若因此而有损失,大司马府可以三倍补偿;家中的土地抛弃,可以任择荆益两州膏腴之地,三倍替换;另外,诸家子弟有才能者,州府、郡府俱可辟用,倘有卓异者,可任令、长。”

    承担雷远此行的开销倒是小事。

    庐江雷氏的故旧与曹公为敌,无论政治上、经济上必然都有损失,而玄德公这边保证将予以几倍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