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鸨也配喊小姐阿隐?死得真不算冤枉。见着药好了,凝莲收回念头,斟了碗小心翼翼端进辜隐闺房。

    绕过织锦缎的绣帘、软珠光的薄纱,凝莲将药碗搁在胡桃色月牙桌上,又搓了会儿手,确保手心不冷了,才走到床边撩起床帘,扶辜隐起来。

    辜隐靠在床头,轻咳几声,鬓生薄汗,两颊轻粉。凝莲用丝帕柔柔擦了擦辜隐鬓角,又撩开侧颊那几缕汗湿的乌发,望着辜隐不自觉流露出的脆弱神情,心疼道:“主子也真是的,大冬天的寒风簌簌,非要带小姐出去赏什么梅。砍几枝带到这屋里来,不一样可以赏?非要在寒风冷雪里赏风骨,也不多考虑一下小姐的身子。本就这样,还要那般……”

    辜隐按住凝莲素手:“不必擦了。”她忍不住又咳几声,身体支撑不住,倒在了凝莲怀里。她在她怀里轻轻喘息着,歇了几口气才缓缓重复道:“不必擦了,阿凝。”

    “也不必埋怨主子。其实能出去我很开心。”她唇角轻扬,“很开心。”

    “我讨厌呆在这里,讨厌呆在这副躯体里。无论做什么,都半死不活的样子,一直苟延残喘到今日。阿凝,阿凝……及笄过后,霍荀就要把我卖给其他人了,你会跟着我吗?会一直跟着我吗?”辜隐抓住凝莲的手,仰着头望她。

    凝莲露出个笑容,眼眶却红了:“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宝娘当初也是这么说的。”宝娘便是那老鸨的称呼,花楼里的女子都这么称呼她。“宝娘说只要我不吃那么多饭食,便会一直跟着我。”辜隐握紧凝莲的手,“她也会在我很饿的时候抱住我,哄我说外面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病弱的女子,她也没法子,她也不想的,她只是希望我以后能过得富贵。”

    “阿凝,你说宝娘说的是真的吗?”辜隐湿着双眼笑着问,“她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没等凝莲回答,辜隐便自问自答道:“她不是。所以她死了。”

    “阿凝,”辜隐放开了凝莲的手,“若有一天,你也对我说假话……”

    凝莲抱住辜隐,心疼或是惊慌,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小姐不要不信我,若真有一天我伤了小姐,小姐杀了我便是。”

    “杀了你?”辜隐抚弄着凝莲长发,“我会舍不得的,阿凝……”

    辜隐轻喘着气,任由凝莲怀抱她啜泣,直到气息平缓,才试图推开僭越的婢女:“把药端过来吧,我有些累了。”

    辜隐当然推不动凝莲,但凝莲是个细心的人,就算自己情绪失控,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小姐的需要。她后退两步,用帕子擦干眼泪,走到月牙桌那端来药碗。手指触摸碗壁,温度此刻刚刚好。

    辜隐接过药碗,一口饮尽。怪异的味道,斑斓的苦涩。

    屋子里很静,屋外刮了风,而后是雪。漫天遍野的雪落下,所有的往事都被素白淹没。

    十五年前。

    荣宠最盛的湘妃生产之前,皇帝骤然驾崩,一身缟素的皇后从冷宫里走了出来。

    重获权势的皇后,没有急着清除异己,而是走进玉湘宫,温柔地瞧着早产的湘妃。

    生产中的湘妃也仍是那么美丽,汗液与痛苦没有使她狼狈,只让人恨不得轻轻靠近她,抚平她眉间皱起的波纹。

    皇后也这么做了。即使同为女人,皇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痛苦的玉湘竹面前,很是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