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认真地听姜念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很是奇怪于他对爱憎分明的观点,与自己之前的想法非常吻合。

    只是,姜念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薛睿的思考有了,行动却没有跟上,一如他看到了天胶上涨的潜力,却没能在一波橡胶的牛市里赚到钱。

    薛睿注意到姜念突然眼睛直直地看着店外的街道,就问:“怎么?又想起当年住在这里的时光了?”

    姜念道:“从这里出去,走几步就到了我和桑恬当年住的院子。那时候,房东家里有个小姑娘,名叫阿蕾,上小学三年级,没事爱跑到我们房间来问一些学习上不懂的问题。小姑娘可爱又懂事,还经常从家里拿一些好吃的,来谢我们。一会儿我想去那里看看,不知道现在的阿蕾变成什么样子了。”

    薛睿一脸疑惑地盯着姜念,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老大,你怕是都忘记了你从这龙昆下村走出去多少年了吧?十二年了,当初那个三年级的小姑娘大概是十岁左右,加上这十二年,应该有二十二岁了。如果她能顺利考上大学,现在差不多都毕业了。如果没有上大学,按海南这边的风俗,她也许都嫁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小姑娘啊?小阿蕾心中的大哥已经成了大叔,而你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也许都成了小妇人。”

    听了薛睿这番话,姜念的脸色就阴了下来,盯着街面的目光也有些涣散。

    薛睿继续说:“作为一个理科高材生,我不认为你会犯这种简单的算术错误。之所以如此忽略了数字计算,本质上是你还顽固地把龙昆下村视为从前的模样,不愿它有任何的改变。而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困惑都可以一点点消解,包括爱恨情仇,但唯有一样无可消解,那就是‘如梭’。”

    姜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么一矫情,到让我想起这段时间最爱思考的又一个问题——关于‘如梭’。

    薛睿看了看姜念,发现他突然沉默了,又开始认真吃起桃酥来,就想这家伙是不是又憋着劲要开始长篇大论了。这还亏得点了桃酥,如果没这桃酥,且不知道他会怎么酝酿情绪和内容呢。

    这一次的等待有些漫长,漫长到薛睿都在想会不会接下来要硬着头皮陪了姜念去寻找那个叫阿蕾的“小姑娘”的时候,姜念到底开始说话了:“刚到北京的时候,我所在的那家公司里,有一个牛逼大户,是一个天才,他的投机生涯从炒汇开始,通过揸日元赚了不少钱。

    “他刚进入汇市,什么都不懂,却有些鬼精。他就发现和分析了周围的那些人不断亏钱和爆仓的原因,多是因为他们听从了来自香港的专家推荐他们沽空日元的建议。很多人一旦意识到了外盘期货可能有鬼的时候,通常会想到两种办法,一是远离是非之地,二是告状。而他,却惦记了利用这个局来投机,于是就尝试了揸日元,和香港人反着来。”

    薛睿笑了:“你忘了我们一起做外盘的时候,也有一个姓曲的湖南家伙,专门和罗伯特·江森的建议反着来。结果那次江森建议做多咖啡是看对了,小曲因此爆仓。这种小聪明并不靠谱,除非外盘期货的行情播放的是从前的行情录像,否则,把行情都说反了和把行情都说对了,是完全一样的奇迹。再说了,看对、做对方向,与赚到钱是两码事,因为还有过程,外汇交易的杠杆是那么的大,过程中稍微不深就会遭遇灭顶之灾。你还记得有一天前苏联政局动乱,日元几分钟狂跌十个大点,可以瞬间亏掉十倍的使用保证金。”

    姜念道:“我当然忘不了这一天,盘房里不断传来MarginCall,整个大厅哀嚎一片。当然,我说的北京大户应该是没有遭遇或者是躲过这一劫,否则也许就没有后面的辉煌了。所以,成功有时还是需要一些冥冥之中的运气。

    “他炒汇完成了投机市场的第一次财富积累,靠的是抖机灵、小聪明,这没问题。但到后来转战国内期货市场,靠了做国债期货赚得盆满钵满,还能全身而退,显然就不是小聪明可以解决的问题。我去到那里,就经常能听到别人说及他的辉煌交易故事,哦,他不是循规蹈矩者,交易手法动物凶猛,大开大合,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旦有了市场感觉又能毫不犹豫果断入市,需要出场的时候,无论是盈利了结还是止损出局,都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英雄故事听得多了,我就有意结交于他。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和他成为了朋友。又因为他也喜欢钻研技术分析,渐渐地我们的话题,由技术而其他,变得无话不谈。

    “我认识他的那一年,他正好五十岁。听多了他的成名故事,就想在近前观摩他的交易,然后就发现他的交易尤其谨慎,单量也不大,与传说大相径庭。然后,我和他,就有了那么一段关于‘如梭’的对话。

    “他大大方方向我承认了他之前交易手法的凶猛,并不像绝大多数成功的交易者那样,在被封为‘大师’之后,只知道一本正经地谈资金管理以及‘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他说:‘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五十之后改变风格,不盲目幻想和追逐所谓大趋势,而是采用积少成多以守成为主的交易策略,这种变化的唯一理由,只与年龄有关。’

    “我们爱说人生苦短,白驹过隙。尽管七、八十年也可以说是转瞬即逝,但如果拿这个时间段来感慨人生苦短,多少有些矫情。事实上,我们理想的生命过程,也仅仅只是二十多年,而这二十来年,才是人生苦短的真正意义。’

    “少儿时代无疑是美好地存在于我们记忆深处的唯美岁月,但这个过程是依赖于父母和学校的成长阶段,并不属于独立的自我。然后,经由青春期的叛逆,来告别从前的依赖,找到属于自己的语言、圈子和世界,开始独立的人生……真正进入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从步入社会开始计算,这之后,是成长是蜕变是顿悟是飞跃是‘所有的日子来吧,都来吧。’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对于20、30、40的到来,我们都是可以充满期待的,因为跨过那些年龄段,有着我们可以美美的幻想和期待:比如爱情、财富、地位、睿智……然后,靠近50,这种期待就没有了。

    “人类的寿命在不断增长,我们在五十岁之前总觉得自己或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但这种想法是建立在你当时的身心状态下的一种美好愿望,因为,你无法想象老的时候的身心状态。

    “我们或可以活到九十甚至一百以上,但五十岁以后的生命,只是存在于生理意义上的依然活着。事实上,那已经不再是属于完全‘自我’的生命了。老天爷给一个人五十之后的生命安排各种课程,以渐渐适应和习惯于各种‘失去’——我们以往每周必须熬夜去看的球赛,看不动了;我们曾经爱吃的美味,吃不香了;然后,渐渐地,会有一些不好的消息传来:关于你最爱的亲人,还有你的同龄人,包括一些同学和朋友……离开了这个世界;当然,还有我们自己的身体会出现一些状况,姑且不去谈那些令人绝望的疾病,哪怕是最简单的身体变化,也在提醒你在这个世界上一点一点地失去,包括头发、牙齿;包括原本非常健康的各项体检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