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远了,想远了……她眨眨眼,将翻腾上来的一点点酸涩压了回去。洒脱率性是好,可想一想那些等在身后的人,这些人又该是如何想的呢?

    中元偶遇的那一次,顾医师还与她说,下半年不会再出去了,答应了会好好陪一陪澧兰,却一声不吭又收拾行囊上了路。由此可见,半吊子的出家之人,照样是会打诳语的。

    “吱呀”一声门响,沈渊以为是绯月,其实却是绯云起了,来收拾茶具,端去后院洗。没听见玳瑁猫儿的动静,大约还在隔壁酣睡。

    “嗳唷,原来是姑娘,今天好早。”绯云乍看见榻上有人,还吃了一惊。

    沈渊一手支着额角,侧过脸丢给她一个白眼:“你当我愿意呢,实在疼得厉害,干脆不睡了。”

    绯云手上收拾着物什,正端着准备走,听见这话又顿住脚步匆匆折回来,关切道:“啊?疼得厉害?那要不奴婢到了后院,给姑娘煎上一剂浓浓的姜汤?还有早饭呢,姑娘想吃点什么?”

    沈渊摆摆手,闷声道:“姜汤就不用了,绯月去煮肉桂茶了。早饭你还是叫了何嫂子,让她看着做吧。最好要些落胃又能开胃的,让这小病儿给闹的,都没什么胃口了。”

    绯云小跑着去了,临走卷上了帘子,沈渊才看见外面天幕已经开始泛白,远远有朦朦胧胧的一圈月晕,像洇开了的水墨画,并着稀疏几颗微弱星子,逐渐隐没在破晓的天光里。

    新年已经不算远,可是迟迟没有下雪,只是一天胜似一天地发冷,空气都干干的,好像掺了冰碴儿,吸一口会鼻子发痛,风吹在脸色也生疼。勉强用过几口早饭,沈渊裹着件缃色稠银缎斗篷,领了丫鬟进后园走走。

    后园一年四季里有三季好景,只是冷香阁没有梅树,到了冬天难免显得光秃秃的。从前沈渊没觉得有什么,可见识过了长生观的檀香梅花海,再看看满园子灰蒙蒙的枯枝,她也开始思量着翻新一下了。园子很大,要栽树不是小工程,还得等和墨觞鸳商量过了,慢慢计划着来。

    “等着那,花发芽,奴交运。将近清明了,花蕊头儿不见生……”

    有人在唱小曲儿,歌声在这座后园子里飘飘忽忽,无论动听与否都是突兀刺耳的——后园不许人擅入,除了打理花草的杂役,其余无论歌女舞姬还是姑娘琴师,若没得了允许擅自进来,可是要挨打的。沈渊不由得蹙起眉,着意放轻了脚步,循着声音找过去。

    唱歌的人并未刻意躲藏,反倒大大方方站在开阔地里,口中唱着曲儿,还随着扭扭腰肢,掐掐兰花指,朝着空气假装挥挥水袖。

    “她……”绯云脾气急,立刻就要上去钳了人。沈渊一把拦住她,做个噤声的手势,三个人悄声躲在后面,盯了好一阵。

    唱歌的人是个年轻女子,一头墨发披散开,一直垂到腰际,前额从鬓角起挑出发丝,打了两股辫子,绕到后脑合二为一,别着一只小小的、认不清做工样子的素银发饰,除此之外仅仅装饰着几根粉色流苏。

    天气很冷,可她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薄纱长裙,腰间紧紧束着白纱,显得纤腰不盈一握,罩着宽大的外衫,裙角绣了几丛粉红芍药。

    这些都罢了,沈渊看得仔细,这个女子手腕上系着银铃铛,热爱舞蹈似地扭摆,铃铛就叮铃作响。偶尔动作大了,又难免掀开裙角露出鞋袜,只见一双鹅黄绣鞋,脚踝却是裸着的,弱质纤纤,右脚踝上系着一截红绳。

    “真是奇了,这是谁呀,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打扮。”绯云憋不住话,摇着头啧啧称奇。

    沈渊与丫鬟对视一眼,想到了好笑之处,可是暂时不想说。重阳的时候去州来山庄,那儿养的胡姬乐伶可不就是类似的装扮,且比这还要热烈开放得多。

    她已经认出来了,这个女子的长相不够突出,不足以令人过目不忘,可是声音实在好听,唱起曲子婉转娇柔,过耳难忘。

    没错了……正是观莺被送去后院那天,她和顾钊在楼上说话的时候,厅里唱《桃夭》的那个歌女,似乎叫长欢的。

    “是谁?”歌声乍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质问。主仆三个看过去,唱歌的女子正微微扬着下巴,半噘着嘴唇,颇为矜持地双手握在身前,睁着一双妙目看向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