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珝真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路数让安国侯府兄妹俩都愣了一下。

    这年月,越是地位高的人,就越爱一个面子,就算心里恨不能把对方骨头踹断了,面上也还是要一团和气,动不动就表露自己心里头的真实情绪,或者对某人过于直白地表达喜欢或者厌恶,在许多上层之家看来,是很不体面的。

    说话做事都要足够周全,足够用文雅,哪怕为此必须忍下一时之气,也要全了自身,乃至家族的体面。

    尤其是当双方起了冲突,而对方主动示弱的时候,作为更强势更占理的那方,就算快要被气得吐血暴毙,匜要适当地表现出自己的大度,将对方轻轻放过,才能成为众人交口称赞的“有德之士”“贤惠淑女”。

    过去的谢珝真就深受其害。

    作为一个出身平民的媳妇,在武威侯府里,她必须更加严苛地折断自己身上天生天长的本性,去迎合这一套“规矩”,学着他们的“体面”才行。

    若不泯灭自己的天性,那就会迎来无数属于“高贵之人”的鄙夷和嘲讽;但当谢珝真冲破困境,不再为了他们所谓的“体面”委屈求全时,猛地发现还是万事随心自己才能活得更痛快,而不是像个活死人,木傀儡一样,病病歪歪地,按照那些人希望的一样,窝囊着窝囊着,就把自己给窝囊死了。

    用属于他们浸淫多年的规矩和体面,对所有时间都用来努力生活的下层人不断施以嘲笑和打击,要么,将之完全打碎驯服,从此不敢再生出反抗的念头;要么。就用这一套也说服了他,最后将之同化为一样要维护这套规矩的一员。

    以此,世家权贵长存于世,代代不绝。

    但对于一身反骨的谢珝真来说,比起什么见鬼的体面,还是大耳瓜子声声响亮,更能叫自己念头通达。

    而只要站的位置足够高了,无论是将这份规则奉为圭臬世家权贵,还是这破规矩的本身,斗不过是指掌间的又一件玩具罢了——这是谢珝真从皇帝身上学来的东西之一,自从这二人之间几乎是摊牌了之后,她就本性暴露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她已经是距离皇权最近的人,她想给的体面,才是体面,她不想守的规矩,与破烂无异。

    “方才安国侯世子虽然已经承认了是他有错在先,但本宫也并不知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才叫夏至去找你过来,毕竟同一件事情,每个人都会又有不同的看法,本宫也不是那种只晓得偏听偏信的。”谢珝真看了一眼气鼓鼓但是很舒服地坐在椅子上的陆仙琼,又转头去看跪在地上已经不少时间,膝盖开始打抖的两兄妹。

    “你们也放心,只要查明了真相,本宫定会公平公正地,为诸位,调解纠纷。”谢珝真说着这话,垂在额心处的那颗水滴状珍珠左右摇摆,就是找不准最平衡的位置。

    “少年人,哪儿有不吵嘴的时候呢。”

    看着主座上面容美艳,笑容和蔼的昭妃娘娘,阮湘娥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心底已经抱怨好一段时间谢珝真明摆着的偏心,却不敢贸然出口,除了她看得出就算今日之事错不在自己兄妹,而仅仅只是二公主不讲道理地鞭打了兄长一顿,谢珝真也定然不会如她所说那样公平对待之外,更是因为阮湘娥其实自己也清楚,今日之事......本就是自己兄妹更对不住大公主一些。

    可是......阮湘娥咬咬嘴唇,可是曾表姐又何其无辜呢,她没了生母,曾郎中娶了新妇之后也跟着成了后爹,曾表姐一个外家也早已落寞的小女子,将来若是出嫁,哪儿能找到比自家兄长更好的夫君?

    大公主可是公主啊,天生的金枝玉叶,高高在上,怎么就不能对着同为女子的曾表姐施以援手了呢?

    那曾家后母生的表弟,虽然他母亲十分讨人厌,他往日也有些不好的名声,但他说出来的话倒是很有一些十分新奇的道理——这世间的女子本就活得比男子艰难,就更该彼此友好,互帮互助才对,而不是以人的身份论高低,若是大公主愿意与曾表姐和睦相处,而非为了同一个男子争风吃醋,那自己和兄长又何必如此担惊受怕,谋来算去呢?

    想到这里,阮湘娥忍不住微微地抬起了头,看着高坐上方的,一身雍容的“昭妃娘娘”,脑子里不可遏制地出现了一个念头——原以为这位以女子之身,出入理政殿,插手政务的女子会与当世那些俗气妇人不同呢,今日见了,却也不过是个只会弄权,以权压人的,瞧着趾高气昂的,只怕她就算晓得了曾表姐的处境,也不会愿意怜惜理解自己等人,更遑论帮忙说服大公主接受曾表姐为妾了......

    亏自己先前听了她的故事,还曾敬佩其乃女中英雄有不逊男子的果决和手段呢,可她对同为女子的自己又没有半点同理心,当众给就自己这样的难堪,其境界......也不过如此嘛。

    满心不服的阮湘娥转头看着阮贺,期待兄长能说些什么扭转这不利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