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西南某县。

    穿着一身士子服的林翘站在地头,她生得瘦瘦高高,肤色微黑,眉眼端正容貌清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上方,两道墨黑的眉毛微微蹙起,正隔着田地望向林家庄的方向。

    那个方向升着袅袅的炊烟,空气中隐约有种淡淡的火药味儿,更有夹杂着人群说话声音的喜乐声不大清楚地飘进林翘的耳朵里。

    “......少爷,今儿是老爷扶......不是,续弦的好日子,您可千万别再与老爷闹起来......”来接林翘回家的小厮见她站在这儿不动,顿时说话的声音都萎靡不少。

    林家是此地小有名气的富户,小地主,虽然家中之人在前些年遭遇不幸,死得只剩下林翘和他当仵作的父亲,县中曾也有传言说是,林父是个仵作,身上沾了太多阴气,才会把家人陆续给克死了,林翘这根独苗苗迟早也要完蛋,然而即便这流言如此可怖,却也耐不住林家富裕,林父又是个小吏,在当地算是有些地位的人家,所以自从林翘母亲生他时难产,撑了几年病故之后,依旧有不少人想要给林父说媒。

    只是林父与林母感情深厚,那时的林父宁愿背着林翘上值,都不愿意再娶,久而久之,要给他说媒的人都不见了影子,而林翘也似乎是摆脱了被生父“克死”的命运,茁壮成长起来,还越长越聪明,小小年纪文采非凡,不到十八岁便走完了旁人可能要走大半辈子的路,成了那一科最年轻的举人。

    林父对生来就比寻常人聪明的林翘又是自豪,又是担忧,自豪于这孩子能如此争气,将来即便自己死了,林翘也能凭借一身学识在人世间立足;担忧的却是这孩子本是个女子,只因她出生时母亲难产不能再生育,而林父自己又不想再娶,夫妻俩害怕将来等自己二人走了,族里会以她是个女儿为借口夺走家产,也怕若是过继了嗣子会对女儿不好,所以二人一合计,干脆说是生的是个儿子。

    虽然从小都被当做是男儿养大,但林翘也很清楚自己的真实性别,或许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与寻常男女都不太相同,所以她在处处谨慎的同时,也愈发地想要上进——本朝虽从未出过女官,但衙门里也是有女吏的,而且律法里并没有明确地规定过女子不可以科考,也不可以当官。

    再加上林翘虽为女儿身,却比寻常男子生得都高,属于女性的特征也没怎么发育,穿得厚实些也只会叫人认为她是受不得寒,且这个年月涂脂抹粉鬓边簪花故作娇柔的男子也不在少数,所以当身材高且练出来一身劲瘦肌肉的林翘往学生们中间一站时,反而还成了更“阳刚”些的那一个。

    她一路科考,从未被人识破过身份,又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学识,受到不少老师和长辈们的重视,尤其是本地的县令知府,俨然已经把林翘视作一份绝佳的政绩。

    十八岁的举人,若是后年春闱她又考上了,那可就是二十岁的进士!

    多好的一份教化之功啊!

    然而此时此刻,大人们的“教化之功”林翘心里满是不解和迷茫,她才从县里回来,打算与父亲商量一下,要提前进京去,结果才走到自家地头上,就发现自己家的方向动静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赶过来接她回家的那小厮生得尖嘴猴腮,穿着一身新衣裳,腰上绑着一朵大红花,还涂了鲜红的两瓣腮帮子,看上去有些可笑。

    “我与父亲闹?”林翘不解地问他,“我能与父亲闹什么?”

    那小厮陪着笑脸:“少爷您就别为难的小的了,轻素姐姐,不是,新夫人她当初可是您做主,为了给老爷冲喜才纳的妾,伺候老爷多年,如今身怀有孕,也算是那个什么功德圆满......老爷要扶正她也是为了您弟弟着想,少爷您就......别闹了。”

    林翘听得一头雾水:“你是说,我在许多年前,身为人子却插手父亲的房中事,主动给他纳妾?”

    小厮一下子愣住,情不自禁地抬手挠挠头:“这个.....好像不是您......不对,也许是先夫人留下来的,专门照顾老爷的......轻素姐姐在林家庄做了好多年的妾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越说越颠三倒四起来,林翘眉头也皱得愈发紧了。

    她家里,虽有不少帮工和短契的仆从,但这小厮嘴里的“轻素”自己却是完全没有印象的,而且她父母虽原先是大嫂与小叔子的关系,但母亲娘家十分不堪,因那时的林母无子,大伯父死后,她父兄就想把她拉回娘家去卖给镇上一个喜欢折磨人的老员外,林父不忍见长嫂受此磨难,才拿出钱来说服了对方,让寡嫂改嫁了自己。

    有这一重前缘在着,林家父母相处起来除去一开始的时候有些尴尬之外,到了后头却是愈发地恩爱起来。

    直到林翘出生,林母生病亡故,他们中间也再没过第二个人插足,何来的“伺候多年的妾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