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党的黑子已下,裴党的白子焉不反击?

    这不裴炎身后紧紧跟着的心腹,外甥薛仲璋立时站出来了,笑道:“李大人说的这话极是,刚才贾大人与刘大人的对话,我无意间也听见了,还妄见怪偷听之责!”

    贾仁义与刘祎之齐声假仁假义道:“哪里!哪里!”

    薛仲璋还了一礼,接着道:“刚才表弟那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此语一出,惊煞我也,果真如你二人所说,虎父无犬子。我看这洛阳的风声倒要变变哩?”

    言下之意,乃告诉在坐诸君,谁说他舅舅裴炎老来得子的儿子傻,这不人家聪明着来。且此诗一出,洛阳人尽皆知的“裴家傻儿子”的风声,倒要变变,变成“裴家神童儿子”也!

    刘祎之听了,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双眉微展,漏出笑里藏刀之色,心道:“神童自古有之,虽少见,却凑在一起,也能凑成上万人哩。莫追根漱源,扯远了,老生常谈只说甘罗周瑜之属,单先帝太宗的徐贤妃徐慧一个女子,从小也号称神童哩!”

    你说那徐慧是谁?她就是与武则天同时进宫的姐妹!五个月即说话,四岁熟读论语。其父曾让她拟《离骚》作诗,她随即写下《拟小山篇》:“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轰动一时,得冠神童之名。

    然太宗的妃子他自不敢调侃,忽想到骆宾王是裴府常客,灵光一闪,计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哈哈笑道:“我大唐四大才子之一的骆宾王,十岁即能做出名作《咏鹅》,当乃天纵奇才。若裴令侄五岁,果真竟能做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此等惊人之语,那骆宾王来此,也要自愧不如喽!”

    裴炎虽听出他话中的讥讽,暗中不快,但又想他竟拿自己的傻儿子,与骆宾王相比,自是欢喜大过不快,认为儿子终于废物翻身,头一次也为他挣一口气了。

    表面上却是转身对裴令仪训斥道:“裴儿,你知道甚么做诗,没由得让众位叔叔不快,还不下去。”

    一面明贬暗褒,一面想快快解决此等僵局,不想儿子成为两党斗争的引子,进而城池失火,殃及池鱼。

    远远跟在少爷身后的一个婆子,见多识广,知道老爷最后那句“还不下去”的含义,忙抢上前一步,抱住自家的少爷欲走。

    岂料刘祎之悠哉悠哉的下文又道:“古人常说孰真孰假,又说以假乱真,我刚才说的是,那诗若真是少爷所做……”话锋陡转,向众人道,“我记得骆宾王是裴大人外甥的莫逆好友,近来更是跟着薛大人来到了洛阳。裴大人既是爱才之人,想必此刻他正在裴大人府中做客吧?如此良辰美景赏花时节,何不令大才子骆宾王也出来,大家同乐!好共同欣赏欣赏其惊人之作……好以后‘窃之’,新壶装旧酒,说都是自己的。”

    言下之意,是说裴令仪不过是洛阳城中人尽皆知的傻子,焉能做出此等好诗?定是他“窃”了骆宾王的。

    其时初唐,盛行诗风。上到文武百官,下到贫民才子,闲时最喜做诗。今天他们众位大官同聚于此,便因昨日武则天当朝说道:“夏至了,听说裴爱卿家牡丹极好,哀家又最喜牡丹富贵之色,改日哀家闲下来,一定要会同群臣,去赏玩一赏。”

    是以众大臣今日午后便同来裴府,一方面先为太后探路,一方面暗怀鬼胎,想先熟悉一下园中的牡丹之景,同时心中暗做几首“明面上称颂牡丹,实则称颂武则天”的咏牡丹之诗几首,好到时讨武则天欢心,不至于落了他人下风。

    武则天曾做“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一首,因此搏得高宗怜爱,重念旧情,从感业寺中接回皇宫来,自此甚爱做诗。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何况高雅之事乎?

    况且他们可是见过武则天对付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开国功臣的手段的。近日更是连杀数人,威逼中宗退位,弄得他们皆想着怎么巴结武则天,好在这位六十多岁老太太没死之前,保住性命。

    诗风既盛,文人风骨随之而起。整个大唐,尤以神都洛阳为甚,骂一个人猪狗牛羊,畜牲不如,都不如直接骂他“偷人家诗”厉害。

    这不,裴炎一听这话,刘祎之欺负上头来了,焉能退后?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事,而是他群臣之首的威势不能丢,忙喝退了那上来要抱少爷的婆子,随即冷笑道:“清者自清,白者自白。君子坦荡荡,只有小人才常戚戚……”

    “小人”二字,念的尤重。暗骂对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