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眉眼微动,低声说道:“虽说王起是首告,但能真正让陛下动杀心的,定然也少不了任凤池的那封塘报,他亲笔所书,提及临川卫的兵防确实有所调动”。
微微地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说起陛下心中最信任之人,任凤池绝对排得上号,他是陛下潜邸时的奴才,武功高强,忠心不二,还曾救过陛下的性命。再者,平日里跟哪派的人马都不亲近,说他是个孤臣,一点儿都不错,这也正是陛下最看重他的地方。可是,他为什么会趟这摊浑水?”。
沈月明点点头,爷爷的这个疑问,她之前也想过。其实驻地军防调动也不是罕见的事情,而且皇帝已经下诏书,密令燕朝歌和沈月明即刻返回帝都彻查此事,可他偏偏在这个紧要的节骨眼上发出塘报,直达天听。这些年来,任凤池与顾恒之也没有什么过节,此举实在是令人费解。
依着任凤池的性子,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临川卫的兵防的确调动了,但究竟是不是王起搞的鬼?或许其中出了什么变故,竟不得而知。
这厢祖孙俩彻夜未眠,而远在郢都的萧简和燕同律也正在秉烛夜谈。燕同律盯着手中的字条良久,方才低声叹了口气,言道:“真没想到,父皇这么快就把顾恒之给斩了,阿月他们这个时候怕也只是刚刚抵达帝都,实在是始料不及”。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阿月与顾嫣然自幼相识,情同姐妹。如今她一路奔袭数百里,结果竟是这样的结局,她的心里怕是难过得紧。想到这里,燕同律如画的眉眼不禁染上一丝轻愁。
萧简温润如玉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怅然,道:“这些年陛下的手段愈发凌厉,杀伐果决,宁杀错,不放过。当日顾李两家联姻,兵权之盛,于陛下而言,便是如鲠在喉。眼下,顾恒之竟被心腹之人首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算是遂了他的心愿,也难怪陛下会用雷霆手段处置”。
两人自幼相识,彼此之间并无利益纠葛,相处之时倒也有几分坦诚。燕同律闻言,知他所言非虚,然子不言父过,臣不叙君失,燕萧二人亦无可奈何,只得低叹数声,于事无补。
郢都地处山区,寒冬的冷意更加肆虐,萧简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将身上的大氅拢了拢,寒冷彻骨,这身子愈发不济了。
“陛下年纪大了,猜忌之心日盛,殿下在宫中行走,需多加小心。一个时辰前,我刚接到消息,说是周贵妃有了身孕”,他缓缓地说道。
燕同律脸色微凝,自从太子燕旋死后,皇子中就只剩下老三燕靖,老五燕瑾和自己。从子凭母贵的角度来说,自己的母妃位同副后,领六宫事务,是正一品的皇贵妃。燕靖的生母是梅妃,居四妃之末,虽是妃位,但她早已不问世事多年,终日在落梅宫中,潜心修佛,皇帝见她一片赤诚,虽无恩宠,倒也有几分敬重。而燕瑾的母妃不过是个嫔位,母家羸弱,又远在千里之外,皆不足为虑。
说起这周贵妃,近些年来极得父皇宠爱,自入宫后几乎独占雨露,连母妃那里都去得少了许多,父皇如今已年届六旬,花甲之龄,没成想,周贵妃居然怀孕了。
萧简的神情有些严肃,他说道:“顾恒之的事情,给大家都提了个醒,陛下怕是要整饬军务了。所幸沈老侯爷早早地便交出广平卫,你母妃在宫中的地位也日渐稳固,短时应当无虞,远时守拙便是,殿下在宫中须小心行事,谨防变故”。
已是丑时三刻,万籁寂静,连虫鸣蛙叫声亦低不可闻。忠勇侯府的西厢房,李夫人久久地站在壁橱前,过了半晌,方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缓缓拉开龛门,里面供奉着一个细长黝黑的牌位,借着微弱的亮光,隐约可见一行字,故华国荣安长公主原天音之位。
“姐姐,整整十八年了,顾恒之那奸贼终于被狗皇帝砍了头,咱们的大仇总算是报了一大半了”,李夫人泪眼婆娑地说道,“还有,你的亲生孩子已经长大,他长得很好看,尤其是眼睛,简直跟你的一模一样”。
翌日清晨,一个劲爆的消息在渭城传开,南荣的铁甲军昨日深夜突袭天牢,劫走了关在那里的顾嫣然,进一步地坐实了顾恒之勾结敌国的罪证。
消息传到皇宫,孝安帝震怒不已,下令全力追击逃犯,株连顾氏九族。
至此,镇国大将军顾恒之通敌谋逆一案尘埃落定,余党尽数诛灭,曾经辉煌显赫的权贵府邸轰然倒塌,渐渐被湮没在人们的记忆深处,被世人所忘记……。
据说当天夜里,工部侍郎闻弦意的独子闻绍失手打碎了一个他爹最钟爱的茶杯,向来以好脾气着称的闻大人,一反常态地勃然大怒,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闻公子的哭声响彻了整个院落,足足哭了整个晚上。
一个月后的某日,正躺在后院树上歇息的沈月明,忽觉耳旁有风掠过,她闪身避开,转头便看见一封书信被钉在前方的树干上,打开来看,信中没有署名,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安好,勿念,查忠勇侯府”,字迹狭长绮丽,状若走蛇,沈月明一眼便认出这是顾嫣然的字。
说来也是惭愧,镇国大将军府出身的顾嫣然容貌秀美,风姿出众,将门虎女,身手卓然,算得上帝都有数的名媛。唯独一手字,写得惊天地泣鬼神,让人不敢直视,为此顾氏夫妇伤透了脑筋。
有一次,顾嫣然参加闺中女子的聚会,主会方要求每人必须现场作诗一首,顾大小姐的字顿时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差点下不来台。从那以后,她痛定思痛,下定决心练字,还特地寻访书法名家求教,三年后笔下功力渐长,终有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