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冯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解黑暗中红光带来的不适感。她起初以为是一盏玻璃罩住的提灯,可那光源小而恒定,神似一只镶在地板上的眼睛,投射深埋之物带有难解含义的红色目光。
背靠着房门,她没有急着上锁,身后的手扣住门栓。如果房间里的人确实如她所想没有控制那些生长蘑菇行尸的能力,必要时开门会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威胁回旋手段,没有人会希望在一个封闭空间对面它们。
但目前而言,可能没有那个必要了。
红光在屋子里每一个表面流淌,也包括躺在地面的人脸上。他的双颊像是很久没经过清洗,覆盖着薄薄一层鳞屑,从口鼻漫出,形成略高于皮面藓样环斑。那是新生的菌斑点片,密集连缀成敷满皮肤的膜状。
抬起的手未能摸到目标,也没有无力垂下,佝起的手指腕肘在和某种看不到的力量较劲,动作停止在半途。疣状蕈在指缝间团集,与腱膜融为一体,延续为皮下积脓般的凸起。
与外面那些失去生命、或者说成为另一种生命生长土壤的人不同,微微扯动的衣褶显示胸膛仍在起伏,维持微弱的气息。双眼凝滞蒙翳、看不出是否还具有意识。若不是那个发光吊坠,这幅样子更接近受害者一员。
这位教授看起来不像是能站起来造成威胁的样子。伊冯反锁房门,握紧裙摆下的匕首,试探着小步靠近,直到弯腰就能够到那颗吊坠,布里默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缩起手、隔着袖口捏住了那颗吊坠。
它摸起来跟一块石头没什么不同,没经过什么打磨处理,却有着较为圆润的棱,似乎被从某处取下时即是如此。
伊冯将它轻而慢地提起,而后猛地一扯,将这个用途不明、但看着就很特别的物体从布里默的颈上脱下。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艰涩的低哼声,眼睑竭力撑开,然而菌丝白翳遮罩的瞳孔并不能看到什么东西。
他的呼吸已经到了难以维持最低限度活动的地步,口唇显出熟知的那种深色,连一句完整的呼救都不能表达,但仍然明确地拥有自主意识。
如果说有什么是伊冯至今仍会感到恐惧的,那就是这样了——失去行动能力,像脖子逐渐被勒紧那样经历漫长的窒息,并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过程,如此看来死亡真是莫大的解脱。
很难说是面对发生的一切无可作为比较痛苦,还是被拖长的死亡更令人绝望。
意识到身边有人,他颤动起来,想做出什么动作来求助。伊冯试着按住他,却发现所触及的肌肉都同时紧绷着,身体弓形反张,这使四肢无法做出任何除颤搐外的动作,也是那只手僵在空中的原因。
但这样抽搐造成了一些声响,并随着求生欲而加剧。即使他还有着部分意识,恐怕也不多了,仅残存着对不知身份的来者呼救求生的简单执念,无法理解以现在两人所处状况,发出声音只会引来徘徊的生菌躯壳。
她试着用膝盖顶住黑袍下抖动不止的身躯,将整个人的体重压上,但以小女孩的体格,要控制成年男性的抽搐完全没有可能,反而自己险些跌倒。
【必须马上控制住他】
要在很短时间内,控制住体型和力量都远超于自己的人。这样的话,办法有且只有一个。伊冯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她来前就做过心理准备,不过那多是出其不意的反击,现实比想象中的简单,也比想象中更难。
两天前刚打磨过、上油薄刃流畅地从鞘里滑出。工匠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给一把女士用刀开刃,良好的军旅式思维让他照做了,而且完成得很好。
柄上的防滑缠布很实用,手心的湿润没有影响手的抓握,匕首的每一寸移动都来自其主人的意愿,按道听途说的使用方式,抵至她所知的最致命的使用位置,没有保护的脖颈。在菌菇侵染中挣扎的人没有感受到这一抹细长的凉意。
时间紧迫,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再看一眼这张认识了一天不到、逐渐陌生的脸。
远离了光源的面容很暗,与那些一面之缘的仆从一样,在视野和脑海里都变得模糊不清,成为统一、没有特征的模板逐渐远去,遥远得像那些在悬崖上看到的光点,一些没有关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