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宅院,普普通通,树木不多不少,屋舍不大不小。刷——,刷——,园中嬷嬷拿着竹枝子做成的大扫帚清扫着落叶,不一会儿就小山高了。秋景萧瑟,看得人难免伤感。

    屋中燃了炉子,清晨都要开窗通风的,凉气嗖嗖吹进来,忍不住打个寒颤。若是没有风,看这明媚的晨光照耀进来,还以为会暖融融的。下了两日的雨,又吹了北风,真真是冷极了。今日小雪,北方的地界,四季分明。

    “姑娘怎么哭了。”连翘端着芝麻热粥走近,观察牧姑娘的神情疑道,这几日有些奇怪,自从听尉迟公子说公主去长安要见齐大人后。

    不对,是当日傍晚见了那位不曾摘下帷帽的赵夫人,总有些恍惚。那时候,赶巧了邕王的暗卫来递密信,所以她并没有听见她们说了什么。

    邕王的侍卫来的不巧,殿下于清早赶往长安,不在公主府中,他们于次日也要赶路的。侍卫问走的哪条道,她是不知,去长安是不可公开的行程,自然不会走主道,可也说不准。最主要的是去长安的道路实在太多了,如何能找到。若是隐藏行踪,那就更不知晓了。殿下带的人不多,除了海棠姐小乙哥,就一杆侍卫。

    她不敢请尉迟公子帮忙,公主与邕王书信联系,岂敢被旁人知晓。她犹豫不决,公主将十几名侍卫安排在牧姑娘这里,此举也算是暗示提醒。

    相信归相信,但人心叵测,又世事难料,不得不防。

    话说,赵夫人说了什么,她因通报公主这件事而心烦分神,也不知晓那侍卫找到公主了没?

    此时细细想来,越加奇怪,赵夫人几年不出个府门,那日就在金楼一见,便如遇知己一般,知晓牧姑娘将要离府,特地赶到公主府来道别。即使身怀六甲,多有不便。兰芗说,赵夫人跟牧姑娘单独聊了会儿,君燕姑娘都不曾跟在身旁侍奉。她进屋后,二人有些不自在,这细微的表情,就好像隐瞒了什么。

    自从公主将姑娘带回袁州,她便跟在姑娘身侧,牧姑娘的喜好简单,整日除了写写诗词便是作作画,要么就是看着某处独自出神。性情单纯,志趣高雅的如同一般富家小姐。若真是不经风雨,养尊处优的千金闺秀就不奇怪了,但姑娘历经生死,家破人亡,重显太子在胥门口手刃顾大人,顾家被灭满门,顾家少夫人又受屈的死在她面前。

    顾姑娘那时年岁不小了,起码懂事有记忆了,又不是那位天真无忧的康宁小县主,惊吓过后忘却以往。人经历了这些,怎么可能,或者说如何能这样平静?

    牧姑娘回神,摸了摸手中的书皮,封面上写着《长情调》多情公子著。擦净脸颊上的泪痕,轻笑着说:“这本书——,故事太令人喜欢了。”哭后的笑,都带着苦。

    多情公子,是她二哥,这事儿没几个人知晓,连她的爹娘都不知顾府出了位写小画本的少爷,还是声名鹊起,众多闺秀千金为求一本书册。

    但——她二哥死了,都快近十载了!怎么可能再写新的书籍。大哥知道,但他死在长安西市行刑场;三哥也知道,可她那英俊潇洒的小哥早就坠崖身亡了。二哥的两个仆从却不可能有这样的文采,她抱着书一遍一遍的看,可如何都想不通,是谁?巧合,抑或是暗示。

    公主说她三哥还活着,还活着。。。她听到的那一瞬说不上来是欢喜多一些,还是委屈多一些。

    这九年多,每日煎熬,午夜惊醒,常泪流满面,等到哭够了,哭累了,她就不想流眼泪了。当年发生的事,她至今也寻思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小哥为何独自一人跑去悬崖边?明皇下旨灭门,那公布的罪状,可有一条属实?

    她祖父高风亮节,一生两袖清风,桃李满天下,朝中威望无人能及。她父亲为人正直,表率群臣,御史大夫之职实至名归,而她那些叔父都是品行端正之人,怎能贪赃枉法,勾结党羽,与杜、江、施家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图谋篡位。。。

    这罪名沉重的天下人都质疑,她更加不信!儿时长辈们的谆谆教诲,都令她坚信顾家的忠君爱民,坚贞节操。重显太子将父亲斩杀于胥门,就是个死罪终究还要过个堂审画押的,哪有直接行刑的道理!

    若问她恨不恨,她。。。恨,怎能不恨!那是切齿痛恨,恨不得将当年狱中对四家用刑侮辱的官吏狱卒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廖忠显在大牢中对她嫂嫂动用私刑,折磨得不成人形,逼问密件在何处。密件,果然父亲与杜伯父的死,事有蹊跷,是什么?若不是她与烟萝年幼,甚至以为与大嫂一样,会生生被折磨侮辱致死。母亲,是不是母亲也如此,遭受过非人待遇,被狱卒强行带走后,最终连个尸首都没能瞧见。

    可她恨不起呀!烟萝那样小,大嫂临终托孤,将她护在身后,被那群狱卒侮辱。。。她得陪着烟萝,远远地看着她无忧幸福。

    所以,她只能躲在安泰公主府,乖顺的,不被察觉又没心没肺的活着。逼自己遗忘那群罪孽深重的官吏狱卒,将恨之极深的情绪掩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