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珠出嫁,赵盛两家结亲,一时间成了轰动了整个京城的喜事。承远侯一门虽折了太子正妃一位,却与汉中盛家结为了姻亲,也算勉勉强强不吃亏。赵氏的新岁便由长女出嫁这桩大喜开了头,其余娘子郎君们照旧进学的进学,养病的养病,岁月悄无声息静静流淌。

    承光一十八年的二月,草长莺飞,春回大地,四娘子赵华珠行及笄礼。头天晚上下过一场骤雨,这日倒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仆妇们倚在窗前朝外看,湛蓝的天穹清澈明丽,一年多前大姑娘出嫁时的光景一般无二。

    盛家所在的汉中,亦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只是距京城有数百里,长路漫漫,是以这一年多来,大娘子只有正月里归过省,在京中小住半月余,接着便由姑爷盛家四郎接返回了汉中。

    “说来,时日也是快的,分明只眨眼的功夫,四姑娘都到及笄之年了。”灵芝立在月洞门前感叹,手上捧着四娘子及笄要簪的珠花和要着的礼袍,一头转眼朝芍药道,“咱们的动作得麻溜些,宫里来人传了花,说念真长公主已经出了丹阳门,正往咱们府上来呢。”

    世家娘子行笄礼,主礼人是母亲,加笄的上宾却需要令请。承远侯在朝中顶有头脸,加之孙夫人与启华皇后相熟,于是恭熙帝发了话,着令长公主亲自为赵华珠及笄,古往今来,京中各高门都鲜有这样的厚待,足见朝廷对赵家的隆恩有多浩荡了。

    芍药也满了十五,五官样貌长开了,眉眼弯弯灵秀动人,闻言唬了跳,脚下的绣花鞋迈得更快,“那到府上恐怕只需半个时辰哩!都怪月季那小蹄子,咱们分明千叮咛万嘱咐,她还是将东西取错了!这要是误了时辰,夫人不扒了咱们的皮么!”

    自古以来,及笄便是女子一生中最紧要的大事之一,簪珥珠花,华服鞋履,一样都不可有纰漏。何况还是赵府这样的大户,嫡女及笄若出了岔子,传出去,必在茶肆街坊里被谈笑到明年。

    两个丫头步子急,正走着,垂花门另一头绕出来一个人。细瘦纤长的身条,穿玉兰红青驼绒三色斗水小夹袄,一身肌肤欺霜赛雪,五官娇艳已极,莹然美眸中隐含焦急,见了二人微皱眉,嗔怒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斥道:“夫人四处找你们呢!东西拿来了么?快随我来,万万耽搁不得了!”

    娇软的声口,啐骂也不渗人,反愈发显出娇俏灵动的风致来。俩丫鬟哭丧了脸,脚下步子不敢停,嘴里却仍要申辩几句,道:“明姐儿,这事儿您可得替咱们跟夫人说道说道,月季那蹄子闹出的事儿,可不能让咱们扛啊。”

    七娘子是温婉性子,自幼便心地善良,如今承远侯府的几个大丫鬟,大半儿都是从棠梨苑出去的,与她自然相熟得很。遇着犯难的事,求上几句,但凡她能帮上忙的,从未有过推脱。

    这事儿自然也不例外。

    时辰赶,明珠也顾不上什么莲步微移了,一面朝凭栏榭疾行一面颔首,允诺道:“先将东西送过去,你二人放心,我会替你们解释清楚。主母目澄心清,不会为难你们的。”

    芍药灵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连忙恭声言谢,道:“多谢七娘子!”

    七姑娘摆摆手,领着两人匆匆穿过廊庑同拱桥,到了凭栏榭抬眼看,里头早已是忙得天翻地覆。说来也怪滑稽的,堂堂高门,嫡女及笄这样的大事竟出纰漏,这是万万不该的。孙夫人心中愠怒,然而到底是赵氏主母,遇着事自有从容不乱的气度,只沉着脸自有条不紊地指挥一众仆妇。

    流穗在菱花门前立侍,遥遥瞧见七娘子,当即喜道,“明姐儿将东西带来了,不必急了!”说着迎上去恭谨见礼,从另两个丫鬟手里接过紫檀木刻花托案便踅身回屋。

    明珠一路走得急,停下步子还有些微喘,朝孙夫人纳福见礼,接着便探首朝里屋张望,“母亲,华珠呢?”

    “那魔星,天塌下来都碍不着她的事!她及笄,咱们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人家倒是悠哉得很呐!”孙夫人拿帕子替幺女擦额头的细汗,边道,“我看这丫头,准是个没心肺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明珠抿嘴一笑,安抚了母亲几句便进了闺房。微微抬眼,只见水银梳妆镜前坐着个只着单衣的美娇娥,乌发倾斜如瀑,面容秀丽动人,只是姿势颇有几分怪诞。屈着膝盖翘着腿,着了高缦履的右脚还一摇一摆的,手中拿着个青果子慢条斯理地吃着,意态闲闲。

    她挑了挑眉,上前几步道,“姐姐倒是不慌不忙,不骄不躁,这份心性着实令我自愧不如呢...不如呢。”

    华珠微闭着眼,由丫鬟替自己涂脂抹粉,闻言又啃了口果子,“不就是簪花珠花弄错了么?多大个事儿,是你们太大惊小怪了,我就丝毫不着急。”

    明珠撑了撑额,面上神色有几分无奈,叹息着开解她道,“你不知道,你及笄的簪花珠花,是皇后娘娘专程赐给咱们赵府的。若是今日你未佩戴,被长公主察觉,传到宫里去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四姑娘自古实心眼儿,原没考虑太多,听她说完才回过神来,迟迟地点了点头,道:“你不说我倒给忘了,东西是皇后御赐的,不戴的确不行。”说完忖度了瞬,将手里的果核扔进一旁的小盂,续道,“再过不到两年你也要及笄了,到时候可得多长个心眼儿。到时候我可得好好替你把关,没的又让那些毛手毛脚的丫鬟坏了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