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多布的王宫在喊杀声中化为炼狱,地上渐渐铺满了一具具尸体。天明之后,胜利者会用铜盆里的清水泼去石砖上残余的垢血,在每个角落装点上新鲜的花朵与松枝,驱散弥漫彻夜的腥臭气息。

    薄辞雪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一个身影追到他的身后,将伞撑到他的头顶上,亲昵地问道:“陛下要到哪里去?”

    薄辞雪顿住脚步,一双紫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专注地望着他,眸光柔情似水。他静静地看了对方几秒,没有回答,而是突兀地问:“太卜大人知道在哪里能抓到黑脉绡蝶吗?”

    “微臣也不清楚。不过陛下要是想要的话,臣会尽力去找找的。”

    巫奚温柔地笑笑。他身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四轮马车,黑得像是用乌鸦的羽毛织成的一样。他打起帘子,朝薄辞雪欠了欠身,道:“臣夜观星象,发现北方有兵乱之兆,特来接您回云京。”

    车厢内的布置温暖舒适,榻上和地上都铺着厚厚的绒毯,打扫得一尘不染,还准备了干净的衣物以备换洗。巫奚扶他上车,正要帮他将湿透的外袍脱下来,薄辞雪却避开了他的手,没什么表情道:“劳您专程来接,辛苦了。”

    生气了。巫奚想,对方很少有这样抗拒的时候,他对叶赫真下手的事大概已经败露,让对方不高兴了。

    “这是臣应当做的。”

    巫奚俊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阴暗之色,又很快藏得滴水不露。他垂下头,从案几下方捧出一只冒着白气的小罐子,若有若无地露出被烫红的手指:“这里面是微臣用黄糖、红枣熬制的姜奶,陛下如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暖暖身子。”

    然而薄辞雪从上车后一直背对着他,闻言只说了句谢谢,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巫奚稍微有点失望,但心情很好,很快将那点失望压了下去。

    ……先扳倒了一个情敌,又将心上人接回了自己身边,心情怎么可能不好。

    下一个就是裴言了。一个一个来,这些不知好歹的人都得死。

    他微笑着想。四轮马车在没有马和马夫的情况下诡异地开始向前滑动,速度越来越快,从泥泞的草原上飞驰而去。车轮剪开两行雨水,在黯淡的月色下,如同一簇簇朝生暮死的银色小草。

    车厢内很静,连马蹄声都没有,只有不断敲在身侧的密雨声。巫奚靠坐在车厢一侧,贪婪地看着薄辞雪形销骨立的背影。

    这段时间他透过一万只乌鸦的眼睛看过薄辞雪,只是都有些失真,不及亲眼看见真人来得安心。但这样还远远不够,他不光想坐在这里感受对方微弱的呼吸,还想跟他说话,抱住他,和他接吻,让他永永远远属于自己。

    只属于自己。

    快了。巫奚在心里轻声说。

    不知过了多久,薄辞雪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巫奚正要问他要不要睡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道:“太卜大人,今晚我又杀了个人。”

    他声音很低,微不可闻,幸而巫奚一直留意着他的动静,没有错失掉这句话。

    巫奚这晚一直在索兰多布的王宫里,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他笑笑,柔声说道:“陛下做得永远是对的,那个人被杀是因为他该死。”

    ——就像当初满门遭祸的裴氏一样。他从来不觉得薄辞雪当年有什么错,铲除动摇皇权的不安定因素难道不是每个皇帝应该做的?裴言要恨,就恨他自己姓裴吧。

    薄辞雪微微挑起唇角,没有回头。他定定地看着帘缝外的风雨,说:“大人不必回我,我没有听觉了,只是想跟人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