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难得放晴,气温虽然还低,但至少让人心情愉悦了许多。因为怕冷,好像整个冬天都是窝在家里,困了就睡,好似冬眠,我的骨头都快在床上睡酥了。于是趁着太阳,我就把以前写过的几本笔记,还有爷爷的笔记一起拿出来晒晒,免得受潮了。

    闲得没事可做,也顺带翻翻它们,温习旧事。他对我的笔记很好奇。当然了,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是这么多年我多少也能观察出他的想法,况且他现在在我面前也越来越不会隐藏。在我把笔记一本一本摊开放在窗台上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我身后看着。当我放下最后一本,他的手覆到了我的手上,他在背后拥抱我,安静地,没有什么话语。

    “小哥?”我叫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可以读吗?”他的声音低沉冷静。他很少用疑问句对我说话,因为通常是我迁就他的情况多一些。还有就是,我是一个爱问问题的人,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发问那个人一般是我。

    我对他说当然可以,下一刻他的手就很有目标地,没有一丝停顿地伸向了中间,这让我怀疑他早有预谋。但他动作很自然,表情也没有一丝波动,现在已经坐在旁边开始翻开笔记看了。我也随便拿起来一本,是我十多年前写的了,而他手中那本,正是他离开那十年间的。

    我把手里的本子随意翻了几页,假装在读,实则在偷看他。我完全看不进去任何文字,我知道,我在紧张,这时候真恨不得能把眼睛长到他身上去,又有些懊悔轻易地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但这的确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不记得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只知道大概是一些计划的雏形,还有我在混乱与负面情绪的包裹下记下的潦草文字。说起来,那本笔记里没有他,我手里这本才有。

    在我年轻时候,“张起灵”对我来说有一些象征意义,他不仅仅是一个人,是我的兄弟,更是代表着那个世界的神秘符号。我一直在从他身上汲取,所以年轻时候,我总爱写他。写他在西沙时易容之精绝,让人笑掉大牙;写他对雪山遥遥一跪,身披风雪。我年轻时候的笔记描述之精彩,文字之优美,情节之惊心动魄,简直让我产生过拿去给出版社出版的冲动,现在回顾,仍然觉得记录得很好。

    但是后来我不再写张起灵了,他的消失伴随着我笔记写作精彩的消失,原因也很简单,我不敢写了。我害怕想起他,甚至害怕提起他的名字。以前我一直认为我是不敢面对他,后来才逐渐意识到,其实我是不敢面对失去了他的我自己。我不能接受那样的一个自己。我埋葬他,在我的文字里。

    “吴邪。”

    “嗯?”他在叫我,我条件反射似的应了一声。

    “读完了。”他淡淡地说,伸出手把笔记本递给我,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我慢半拍地接过。扭过身子去又把笔记本放在了窗台上,突然感觉他又贴了过来,他再次抱住了我。

    他没有说话,我也就没说。只是我脑子里一瞬间过了许多事情,我的前半生,我和他,高山深海,最终却落在了福建的小山村里。怎么就这样了呢?

    也许是人的年纪大了的缘故,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不好意思让他看出来,于是拍拍他的手臂说:“去做饭吧,我饿了。”

    晚上吃炖猪肉,还有一些中午剩下来的菜,胖子在外面溜达了小半天,准时在饭点走回来了。我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饭,没什么胃口,整天都在家里呆着的确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而他在一旁坐得很端正,也吃得认真。

    刷碗的事情留给了胖子,我在房间躺着清闲地玩儿手机,张起灵好像对我的笔记格外感兴趣,又跑过去读了。饭吃得不算早,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看着看着屏幕困意就上来了,干脆拉过被子蒙着头睡了。自从冬天到来,我的作息一向不太规律。我醒来时,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书桌前坐了一个人,是张起灵。

    我没有动,看着他,他在写字。我的眼睛有一点近视,虽然不严重,但是写东西的时候习惯把头低下去靠近桌面,但他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比起我真是赏心悦目。

    “醒了?”我正看着他发呆,他突然侧过头来对我讲话,把我吓了一跳。

    “嗯,睡不着了。”我撑着床坐起来,打了一个哈欠。他合上了笔帽,这时我才发现他手里一直拿着的是一只非常老式的钢笔。于是我问:“你在写什么?”

    他向我走过来,拿起床脚的衣服给我披上说:“日记。”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写,因为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我。但他主动开口了:“吴邪。”他又叫我的名字,像在唇齿间辗转,一点点研磨成的一声叹息。

    “我在记下你,我迟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黑色浓郁,像一团燃烧的火。于是我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说:“不迟。”